第073章 软肋
待听见身后脚步声，不渡大师放下木锤，起身道:“周少侠，你终究还是来啦！”躬身向大佛像拜了三下。
周颂拱手道:“晚辈前来贵寺拜谒，不是正合大师之意，莫非……大师后悔了？”
“呵呵！说不上后悔，”不渡大师蓦然一笑，转身示意周颂坐下，“只是这江湖谁人不知，但凡被你‘天涯剑客’缠上，总归是有些许烦恼要受的。”
周颂轻轻将手中竹剑放在桌上，这才落座道:“大师谬赞！”
“天涯剑客”行走江湖，几乎都是剑不离手。
由心殿作为万恶寺主殿，是万恶寺最神圣之处。周颂此次既然肯放下竹剑，就表明他内心对由心殿的敬畏。
周颂的一举一动，不渡大师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底钦佩起身边这个年轻人，缓缓而道:“按照贫僧曾经所言，周少侠若是愿意，贫僧可以收你为徒，并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只是这决斗一事，时机尚不成熟，贫僧恕不奉陪。”
周颂好奇道:“为何？”刚准备伸手去抓剑，可转眼又放弃了。
“此次周少侠前来我寺，随行之人可是金凤寨寨主？”
“宁柔桑？”周颂越发觉着奇怪，“你我决斗，与她何干？”
“万恶寺之所以是万恶寺，那是因为我等行事一向凶狠毒辣，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倘若在决斗的紧要关头，得知贫僧派人抓了宁施主，并以她之性命要挟周少侠。到那时，不知周少侠可否做到‘视而不见’？”
周颂一时为难，随口应了句:“大师说话，倒是直率！”
“万恶寺并非一无是处，”不渡大师浅笑道，“寺内众僧虽称不上君子，却也绝非伪君子之辈。”
一般人都能看出，周颂转移了话题，更何况是不渡大师。可他不仅没有打断周颂，也没有丝毫的反感之意，反而顺着话茬往下聊，而且话风还有些诙谐、幽默。
周颂沉默不语，即便被赏识，可他却从未想到，不渡大师竟会如此热情。
不渡大师接着道:“贫僧适才所述，周少侠避而不谈，当中情形，那是再明显不过了。众人皆知，周少侠心中所系女子，此生只南境莫家姑娘一人尔……”
人生在世，生离死别，总归残忍。
痴心人儿，旧事重提，难免伤感。
为了照顾周颂的感受，不渡大师特意停顿了一下，待觉察他听得十分认真，这才接着道:“怎奈那‘七月仙子’痴心一片，即便周少侠言明心意，却依旧摆脱不了她的纠缠，对之束手无策，而落得今天这般境地。试问周少侠，贫僧这番言语，可有失真之处？”
软肋。
这是周颂听完不渡大师的话，快速浮现在脑海里的一个词。
直到此刻，周颂这才意识到，身边跟着的这个女子，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影响。
他不回避不渡大师的说法，思索片刻后，拱手道:“敢问大师，有何高见？”
冷酷少言的“天涯剑客”，竟然也敞开了心扉！
不渡大师倍感欣慰，语重心长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既然躲不过那就主动面对吧！等到对方知难而退，周少侠之苦恼，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周颂听罢，微微点了点头。他虽不多话，却极为聪明，岂会不知不渡大师话中意思？
“这本《坐忘经》是贫僧毕生所学，今日贫僧便赠送于你。”不渡大师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本秘笈，放到了周颂面前，“待周少侠了却烦心事，自可前来与贫僧一决高下。”
周颂拱手道:“后会有期！”拿上秘笈，拾起竹剑，起身离去。
“周少侠，‘知止而后有定’（1），切勿操之过急！”
周颂停下脚步，却不转身亦不言语，片刻后继续向殿外走去。
一个是恶名远扬的万恶寺掌门，世外僧侣，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天涯浪子，冷酷剑客。
二人此次会面，原本是一场殊死相斗。现在却为了一个女子，一处尘缘，彼此甚为友好地交谈起来。
这要是说出去，别说江湖同道不信，就是一向心宽似海的劫厄也难以置信，此时他正满怀好奇地躲在门外，将右耳紧紧贴在门框上，试图将殿内的情况听个一清二楚。
望着周颂离去的背影，不渡大师呢喃道:“男儿多豪情，志存天地间。自古真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时，劫厄走了进来，问道:“师父，你认为周施主是真英雄？”
“厄儿，你何时学会了听墙根儿了？”
“师父，还不是因为寺里这些年很少有访客，这好不容易来了两位，而且还是名震天下的‘天涯剑客’，弟子心下实在好奇，就……就……”
“厄儿，‘顾左右而言他’（2），是不是？”
“师父，徒儿不敢！”
“目无尊长，辱骂同门师弟，擅闯后山禁地。厄儿，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师父，若是有你在，徒儿又岂会如此？”
“厄儿这话倒是不假，好了，为师知你心意，下次为师再出门，带上你便是！”
“徒儿一切皆听从师父安排！”
“厄儿，拍马屁就算了，你要是记着不给为师惹祸就不错了。”
“师父，徒儿……”
“下去吧！”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
“说来听听。”
“师父惜才，不愿与周施主比武，这可以理解，可师父为何还把《坐忘经》给了他？”
“周少侠是个练武奇才，他配得上《坐忘经》。”
“师父就不担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些年来，万恶寺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了明月楼的‘六合八荒无敌神阵’上。只要他学了功法破了此阵，就算舍我之命亦无妨。”
“那，倘若师父‘有心栽花花不开’，又当如何？”
“随缘吧！”不渡大师淡然道，“这世上有很多事，看似人为可以操控，可结局往往抵不过‘随缘’二字。”
“师父一番话，徒儿受教了！”
“好了，下去吧！”不渡大师摆摆手道，“为师最近罪孽愈重，那木鱼还得再敲一会儿。”
“是，师父。”
……
走出由心殿后，周颂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寺外。
在大门外，劫缘已牵上马，正等着他。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们”，因为劫缘手里牵的马，一共是两匹。
周颂的马看起来比较消瘦，特地是在莫思雪去世以后。宁柔桑的马还是她从金凤寨带出来的，壮而不彪。
“周施主，保重！”劫缘边说边将瘦马的缰绳递给了周颂。他说话的声音恰到好处，“恰”到在不惊扰寺内众僧诵经的同时，让待在知香殿的人一准儿听到。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拥有深厚的内力，自然是少不了的。
宁柔桑听着动静，立即赶了出来。
此时周颂已策马奔出二里远，宁柔桑赶紧接过劫缘手里的缰绳，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劫缘望着她匆忙离去的样子，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急躁。”
……
周颂骑行虽然很快，但并未使出全力，宁柔桑仅仅奔出五里便追上了他。
既然能骑快马，说明没有内伤。
加之，又没有皮外伤。
看来在由心殿内，二人并未动手。
宁柔桑甚感欣慰。
就在刚才，她还处在无比焦虑之中。
明知周颂需要帮忙，自己却想帮不能帮，只能拽着黑白剑，在哪儿干着急。
“周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
周颂听罢这才放缓速度，有些无奈道:“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不渡大师那里，不打啦？”宁柔桑问道。她没听出周颂语气中的无奈，当然也没注意到他说的“安顿”二字，否则非高兴得从马上翻下来不可。
“技不如人，不能硬拼。”
“你早知如此，对不对？”宁柔桑浅笑道，“那为何还要前来？”
说到这里，宁柔桑这心里开始感激起不渡大师来。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此时周颂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至于，那个杀人如麻的恶僧为何会手下留情，这是宁柔桑目前比较好奇的地方。
“我此番前来，主要用意，不过是盯住他罢了。”
“盯住他？盯多久？”
“不知道，没想好。”
“没想好你就往落雁山跑，你这就是自己挖坑往里跳。”
“雪儿曾经说过，不是每件事都要等想好了再去做，有些路的前景乍一看是很迷茫，也许走着走着就柳暗花明了。”
每次想起莫思雪曾经说过的话，周颂这心头总会涌现出一丝暖意。
每次回想起她，过往场景仿佛就在昨天，那些话仿佛就在耳畔。
宁柔桑听罢眉头一皱，心头一酸，转而又微微一笑，道:“她说的话你就记得如此清晰，那我也说一句能够让你铭记在心的话！”
对于这个提议，宁柔桑极具兴致，就是太过突兀了些。
周颂却摇了摇头，对她的提议无甚兴趣。
他甚至都后悔在宁柔桑面前提及了自己的亡妻。
心爱之人已逝，他没想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她，只想把她放在心里，一个人想着念着，直至生命尽头。
“这句话就是……”宁柔桑想了想，欣喜道，“喜欢只是一种好感，而爱是一种责任。怎么样，记住没？”
周颂面无表情，毫不理会。
“不说话，那就是没记住。那我再说一遍，喜欢只是一种好感，而爱是一种责任，这回该记住了？”
周颂依旧不置一词。
“还不说话，那我就再重复一遍，喜欢只是一种好感，而爱是……”
“够了！”周颂怒吼一声，疾驰而去。
“我闭嘴还不行吗？”宁柔桑委屈道，“干嘛生这么大气？”说罢便紧跟了上去。
周颂围着落雁山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个叫不成镇无望村的地方，落脚的释心居则在无望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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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知止而后有定:出自《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2）顾左右而言他:出自《孟子·梁惠王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