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荟萃

  两拨人正在对峙,气氛冒出火药味儿来,一触便即发。田轩辕将手负后,暗中运力。林梓安则是死死凝视着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走才好。
  祖卑荣见他们都是这番态度,却又不禁奇道:“这田岛主上次和我过招,这次却又和名门正派过招,他到底是帮衬谁的?”
  祖卑荣思绪未得解答,正兀自搔首不解。忽然听的一阵辽远清亮的梵唱自远方传来,他虽身处战事左近,却也觉这阵吟唱实在静极谧极,整个人身心说不出的畅美安逸,宛若母亲在轻柔地抚摸婴孩的脊背,又似风波平静的海面吹过风丝,真想仰头大睡,从此再也不复醒
  “这样不是很好么?世间平和,何执刀兵?”说来也奇怪,祖卑荣是个武士,却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心下疑惑的同时不禁看眼前两伙人,只见田轩辕虽然背对着自己,但站得正端。并不像是被这阵梵唱所干扰,而林梓安一众人却都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林梓安和这些师妹们年龄大都相仿,并没有比她们多见过多少世面,只是眼下自己身为一派之首,所有人的性命皆系于自己一念间。责任自是不能推脱,情急下喝道:“快把耳朵捂住了!莫要再听!”
  又在这时,这阵飘渺不绝的梵唱越来越近,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夹杂在其间洪亮响起,却不扰清净,更不添烦恼,如是道:“众位施主,今日乃群雄盛会之日,切不可伤了和气,阿弥陀佛。”
  祖卑荣在中原奔波多年,早就通晓中原有一门“传音入密”和“音波摄魂”的武功,只是前者多存,后者稀少。今天终于得见,心里激动实在难以掩饰。
  田轩辕缓缓闭上眼,片刻后朗声道:“大师神功盖世,欲解干戈成玉帛,也罢。就卖你这个面子便是,请出来说话吧!”这一嗓子真气昂足,在这缭绕迷漫声中,实在是清楚的有些过了头。
  “善哉善哉!田施主善心实可明鉴,老衲方才卖弄法术,乃是出自佛门慈悲心,田施主内力高深,本可不为所动,却能处处体谅。老衲蒙羞不已,这便出来向施主赔礼。”
  话音刚落,梵唱忽然停了。祖卑荣脑海中的想法随即烟消云散,再看峨眉众人,此时也都纷纷站定了。
  又见南首一群少林僧缓步而来,为首老僧白眉似雪,宝相庄严,黄袍袈裟,一手掣念珠,一手合什,伸在胸前。低声诵着经文,模样自逾古稀,可脚步自在,不疾不徐,端是高僧气度,身后僧人则都垂首,手上拿着金钵木鱼等法器,看来方才那阵梵音便是由他们清唱的了。
  “这老和尚当真了得!内功高深卓越,竟是到了如此地步。”祖卑荣这样想,便即悟到了为何那阵声音自己和峨眉众人听来都各有痛苦,而田轩辕内力高强,这些声音自然如耳旁风般地过了。
  那老僧走来,在距离田轩辕们五尺之距时停步,合什道:“老僧法号明通,多年不见,田施主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上次见面已是在华山大会上了罢?”
  田轩辕笑道:“嘿!也难谈什么风采不风采的了,这多年来闭关修炼,不问武林世事,早就记不清何年何月了,倒是方丈功力深厚,犹胜往昔。”
  明通方丈脸上挂着微笑,向田轩辕点头示意,接着一转身,却又看到了峨眉众人。当下并不言语,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视而过,半晌后才惊讶地道:“孩子怎的今天这么大的事情,你峨眉掌门未到?”
  少林峨眉两家均信佛教,数百年来关系一直不错。烟罗师太尚在世时,常邀明通上寺听经诵法,瞻仰佛学高深。明通虽有回请之意,却难捺少林寺戒律森严,女子一律不得入内。只好不时地派遣些弟子上峨眉山去送些经书宝典什么的。
  烟罗师太一经过世,峨眉风雨飘零之际,更是明通不畏闲言碎语,主动请缨上峨眉,和曲玲珑等人妥善完成了烟罗师太的法事,又在山上盘桓数日,留下些武学典籍后悠然而去。
  这些典籍所记载的武功虽然都不是多高深,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曲玲珑参考了数招少林中的武功招数,取其精华,掺于峨眉的武功内。总算是将元气恢复。不至于出现烟罗师太圆寂后,再无人传授新的武功,导致断层的情况。
  林梓安瞧着明通慈眉善目,心中一酸,几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但是终于忍住。而是指了指在明通身后的祖卑荣,沙哑嗓子道:“掌门掌门便是给他们那将军害得不见了的!”
  虽说“不见了的”,但林梓安清楚,曲玲珑恐怕早就遭遇不测,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眼下峨眉上下人心涣散一片,自己若在这时放些厥词,岂不是有妖言惑众之罪。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惊了一下,明通缓缓地转脸过来,看着祖卑荣,自言自语道:“那看来今天要办的事又要多一件啦,那位施主!这便请和我们一起上峨眉山去,作个说法吧!”
  祖卑荣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田轩辕也在这时走了过来,俯下身几下将金二龙穴位解了,金二龙登时醒转过来,呼了一大口气,道:“这这怎么回事?”
  田轩辕不去理他,又将田小娟抗在肩膀上,走出几步道:“诸位,田某先走一步!”接着施展轻功,踏径而行,有如乘雷御风般写意。不多时,人便消失不见了。
  祖卑荣和金二龙相视一眼,见少林和峨眉众人都在望着自己一行。当下无奈至极,灰溜溜地走到了少林的队伍后方,跟随众人上山去了。
  峨眉山地处川地,山路绵长,风景绮丽。有青竹翠柏,斜阳高照。山顶建一庵,供奉着历代峨眉掌门的骨殖,出了庵门,迎面相对的就是大练场,是峨眉弟子练武强身之所。
  祖卑荣和金二龙跟在队伍后面,只瞧得一路上人声鼎沸。各家英雄原来都已到场,全真、东柳、青城、武当,齐聚一片。有气瞧着不少熟悉的人聚在一堆,而田轩辕身处他们里面,肩负着田小娟,面色凝重,好像在商量什么。
  明通引众人来到一片空地上,刚站定不久,便有不少别派弟子上来问好请安,奇怪的是,大家都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唯有田轩辕那一票子人自说自话,好像是被孤立了。
  祖卑荣心里正嘀咕着,却见明通缓缓转过身来,向着身后峨眉众人道:“梓安姑娘,你峨眉贵为东道主,就请你上去和各家英雄说些话吧!”
  林梓安惊了一下,随即才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摆弄着手指,嗫嚅道:“我我是不行的只是掌门现在不在,我才强充数的明通方丈,你武功修为俱佳,辈份又是最老,这群雄自然以你为尊,还是你请吧!”
  明通摇摇头叹一口气,却没有再推托,轻步走了上前,寻了三块山石,依次纵步跃上,动作利落干练。群雄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明通站在那块最高的石头上,俯瞰这众人,过了半晌,高声道:“众英雄!且听老衲的一袭话语!”
  他这一声下来,群雄声势立减,又过了半晌,居然再无半点声音。个个都翘首以盼,想看看明通说些什么。
  明通见众人果真住口,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诸位。今日上得峨眉山来,用意如何,自不需老衲再多费口舌。”
  祖卑荣心想:“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
  牢骚劲还没发完,就听得众人话语纷纷:
  “知道知道!”
  “不就是决选个什么武林盟主的吗?”
  “干嘛把那群家伙也叫来”
  这最后一句话声音并不甚大,但是时机却极其不好,正好卡在嘈杂声的结尾后,一时万籁俱寂,只留一句嗔言怨语飘过。各派人马忍笑,脸色憋得通红。御国军众人却都脸色铁青,唯盼着有人能够在这关头出来发声,只见一个大汉站了出来,喝道:
  “哪家好汉说的这话!出来武功上见见真章吧!”
  祖卑荣循言望去,瞧见一条大汉站在众人面前,个子高大,手握把长刀,眉毛上断了一节。心中登时一愣,想起了自己和李绝情那天迷失雪原中他说的话:
  “这样一来,我却和我大哥更有几分相像了,哈哈!”
  “啊原来这人便是将军的大哥了!宇文一刀是么!?”祖卑荣这样激动地想着,不由得暗赞道:“众人面前能不惧流言挺身而出,这人真是大丈夫!”想了又想,心中却不免后悔当初的选择:
  “如果当日在骆漠原,我没有背弃他们,那该多好呀!”
  倒不是祖卑荣趋炎附势还是怎的,他在未被铎凰收买之前,确实曾与这些人共事过,要不然他们的脸孔自然不会是“熟悉”的了。
  而宇文一刀这样放话,各派中年纪小资历浅的人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只有酉阳真人、张鸿辉此类人不免皱皱眉头,想:
  “这人是在干什么?给我全真/东柳甩脸子吗?”
  酉阳真人到底是修道之人,虽然对御国军一行人早已是积怨已久,但是抑止住气性,也就过去了,张鸿辉却没那么好说话,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这位英雄,依你之见,张瘸子可够格做你的对手么?”
  宇文一刀挑眉道:“张掌门自然是绰绰有余的,请出来赐教吧!”
  “且慢!”忽然,眼前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宇文一刀看着那人,有些不解地道:“老田你”
  田轩辕哈哈一笑,一边站在了他的前面,一边道:“师弟要找我的麻烦么?”
  张鸿辉脸却憋红了,挠着脑袋,道:“这个这个这个”
  酉阳真人见此,却再也忍不住,冷冷地道:“田岛主,是要自居这师哥身份到什么时候?现在张掌门身为一派之尊,我武林的中流砥柱。你呢?不过是那杀人魔李绝情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他不来踩你一脚已是高看了你两眼,你却不识好歹,意图用这师哥身份再施打压,嘿嘿,却也不看看眼前天下,谁还记得你‘霆风’田轩辕?”
  气氛瞬时剑拔弩张起来,不少人交头接耳,准备再看这一场好戏,更多得却都站在了酉阳真人和张鸿辉这边,田轩辕脸色阴沉如水,手上劲力鼓动,蓄势待发。
  明通方丈见事情还未开始商议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叹了一声,又道:“请各位英雄暂且罢了斗吧!以和为贵,权当是看在老衲这点儿薄面上。”
  田轩辕可不是多么宽宏大量的人,尤其是在气头上的时候。对他而言,这种时候劝和,实是变相宣战。于是斜睨明通一眼,没好气地道:“明通方丈,你少林今天也要和我作对么?”
  明通清清嗓子,道:“老衲绝非有此意,只是示下田岛主,眼下令千金昏迷不醒,峨眉派掌门不知所踪,而我们本意在此,是为了推举出一位武林盟主和商议接下来共乱党作战的计划,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种种事情撞在一块,实在是棘手至极。就请先摒除新仇旧恨,以大事为先吧!”
  众人听他这一番话,均觉明通所言在理,但是忽然冒出个尖酸至极的声音,道:
  “我看也别推选了,你少林威风至极,你又在这儿说些冠冕堂皇之辞,就请明通大师作这个盟主好了!”
  明通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道:“老衲年事已高,又愚钝儒腐。何德何能胜任这位子?还望各位另选高明,惟贤任用这等捉弄我老和尚的话,还望以后越来越少才是啊,阿弥陀佛。”
  田轩辕冷笑一声,听得出这声音的源头并不在自己和御国军众人,又怎么会放过这等绝妙的恶心人的机会?指着各派人道:
  “我道名门正派都是一群什么人,原来净是些人后威风的家伙,好嘛,可当真是领教了。”
  酉阳真人听了这话,面有怫色,却不便发作,毕竟田轩辕占着理,自己出来和他掰扯,那便是强词夺理了。
  过了半晌,明通见田轩辕脸上神情略有好转,料是他已经出了这口恶气。于是忙趁事态还未失去控制的时候道:“就请各位现在入内,一共商议这大事吧!”
  他话刚说完,田轩辕就十分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后面则跟着宇文一刀锁清秋等人,御国军不过多时,就走得一干二净。
  张鸿辉不拘小节,正要往前走,酉阳真人却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等这群人的臭气消散干净,再进不迟。”
  明通叹了一口气,料他佛法无边,却也难以揣摩世人心思,只觉得这般地相斗下去,当真便对了么?
  谅他气宏量大,性意平和。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无事生非去招惹他,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他又如何能真正体会得了?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纷纷迎到院里,不少留守的峨眉弟子瞧见忽然来了一大帮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自然有些心慌。林梓安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对一众正在扫地的师妹道:“快去砌水奉茶,我敬请宾客们上座入厅。”
  “师姐怎么回事呀,掌门呢?”
  林梓安顿了顿,强打精神道:“这掌门她车程尚有一日延误,但这大会可丝毫耽误不得。快动起来!麻利儿的!”
  师妹们嗯嗯应着,四散着忙活去了,林梓安这才忙不迭地赶回去到待客厅里,招呼众人入座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将座位都调整完毕,正厅内有一长桌约丈长,数尺宽。两长边各摆放了三把椅子,一短边后摆放一把椅子。如此排布分列,刚好将那碍事又显眼的“一”排挤在外,用意如何自是不必说了。
  经商定,约定每派掌门上座,预留两名弟子旁听。林梓安刚将座位摆放整齐,口中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她有些恍惚,回首看见了厅外面眼含企盼的师妹们纷纷向她摇着手,失魂落魄地道:“多多了张座子。”说话间,就举起右侧一把椅子,要往门外走去,明通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
  “梓安,你师傅不在这儿,峨眉不可一日无主,你就代坐在这儿,又能怎么样?”
  林梓安垂泪道:“可可我一个小姑娘,哪有那样大的见识,和在座诸位商议这千秋大事呢?”
  酉阳真人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她这么说,也悠悠地开了口道:“你师傅一天不回来?你峨眉便永远也无出头之日了?你哪有当日玲珑的劲头!坐下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中已是带上了三分厉色,林梓安拗不过众人所盼,终究是坐定了,挥手示意两名师妹进来,分立在自己两侧。
  明通舒一口气,道:“好各位眼下都到齐了那么”
  话到这儿突然停了,众人目光齐齐向角落里蹲坐着的、瑟瑟发抖的祖卑荣和金二龙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