铤而走险

  现已黄昏,武当山上原本被晒的烫脚的石阶也变得温热。吊索木桥两边没有扶栏,远处夕阳光线盈足,照的人都是红光满面。
  田小娟身处队伍首列,和李绝情并肩走在一起。她从桥上缓缓走过,眼睛却有些留恋这迷人的风景,又走了没几步,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从队伍首侧跑了回去,到了木桥上。开始看远处景色。
  此时人身据高处,看远处夕阳却也没有感觉有多近或多远。感觉太阳就像驴子面前的胡萝卜,怎么追也追不上啊。
  李绝情注意到了她,也从队伍前转个弯回来,轻轻踱步到他身边,拍了拍她肩膀。道:“怎么了?”
  田小娟则在此时问了一个十分荒诞的问题,她道:
  “绝情,你说,那夸父把太阳追了那么远,他不知道太阳根本也追不上,假如他知道了,他是不是就不会追了?”
  李绝情哑然失笑,道:“你这”他本想借此奚落调笑田小娟一番,却见她神色端正,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李绝情随即收敛了些许,思索一番后正经道:
  “嗯说不定啊,我就会觉得夸父是个英雄,也许英雄做事情不需要理由吧。”
  田小娟又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一句:
  “你还记不记得我带着你在广东吃过的第一顿饭?”
  李绝情愣了,心想你这前后问话根本也不搭调。明明聊的是夸父怎么又突然聊到吃饭上面去了?
  李绝情并不能理解田小娟所说的这句话,他只道这是小姑娘思想活泛跳跃。她如果不问广东,会不会又要聊大漠?聊西域?
  李绝情作答道:“佛跳墙。”
  “你说这夕阳像不像蛋黄?”
  李绝情也给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得如实答道:“是挺像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田小娟这时候转过身,拍拍李绝情的肩膀。显得不甚在意,道:“咱们走吧,我说与你玩儿的。”说着自己走了,只是一眨眼间,就回到了人群首部。
  李绝情虽然觉得好生奇怪,但大敌当前。田小娟说的什么他也只得不放在心上,随即走了上去,领兵往前走了。
  众人取道下山,不过多时。就已经听得了战马的嘶鸣声和兵戈铠甲铮铮相撞击的声音。
  这时铎凰已经夺得兵权,皇帝彻底沦为傀儡,名存实亡。铎凰只消得找到一个机会,将这些“不安定因素”一网打尽,他的位子便就坐的稳稳当当的了。
  李绝情举起拳头,示意众士卒停止行军。自己转过头,放低了声音,用传音入密之法道:
  “各位先俯下身去,我勘察一下敌军情报。”语毕,他施轻功快步离开,转眼间就瞧见了一株高大的松柏。不费吹灰之力就跳到了树杈上,接着就开始观察起了山下敌军的姿态:
  敌军数量众多,少说也有三四千人,站在那里好像一大片黑压压的庄稼。李绝情站的地方虽然高,居然是看不见头和尾。
  这时又注意到敌军各个都已是改换了战甲,早就和以前锦衣卫有了差别。人群里旌旗飘飘,耳听得阵击鼓传来轰动如雷鸣。且不谈实战如何,光是这阵势,也足以将一众所谓的“英雄豪杰”吓得如同缩头乌龟一般。
  李绝情心里暗暗着想:“这人多势众,若是正面冲突起来,我军势必不是敌手。定得想个奇招化险为夷。”
  李绝情想了想,苦于没有思绪。这时候随意一瞥,却瞧见了战场上有两人身骑高头大马,身着战甲漆红。除此二人之外,其余士兵穿的盔甲却都是一水儿的黑。
  李绝情暗暗心想:“这两人身穿盔甲和士兵都是不同色,若不是身居要位的指挥官,就只能是替死鬼了。”
  (话是这么说的,在战场上,士兵的着装风格常常决定了对决方的策略采取,虽然听起来像是个无稽之谈。但实际上,在日本战国时代,世称“天照神君”的德川家康,彼时还未建立幕府。而其座下有“德川十六神将”,其中年纪最末的井伊直政,出任德川军先锋,并以这个身份在各条战线上连连取得捷报。当时的井伊直政,在战场上拼搏厮杀。身着一身红色盔甲,在战场上作起战来就好像一道红色的飓风。所到之处敌军尽皆闻风丧胆,其更是获得了“赤夜叉”这样的称号)
  李绝情思索一番,决定还是听听他们说什么。便潜息闭神,将全部的身心贯注在了那二人身上。渐渐地,双眼摸黑,鼻嘴不通息。只留一双耳朵,在窃听着那二人的一举一动,倒也真的可算是遁入了“无眼鼻舌身意”了:
  “诶,那松老道怎么还不和青阳子一同下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不是把那四个人也策反了?”
  “哈哈哈哈,夏掌门,世人口称你为大侠,眼下你却和这些昔日的武林同道作对。你倒也当真下得去手!”
  李绝情心中一凛,想不到这人居然会是夏逍遥!当真是冤家路窄,想到这儿。他在愤怒到不可自抑的同时又将注意力更为集中,几乎要听见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哎,倒也不是我夏某人不念旧情,要怪就只能怪我的这群同道们一个个脑袋都不开化,不会审时度势择明主。而当今圣上昏庸,民不聊生。督公找上我的那一刻,我义无反顾地就应承下来了,其所为的,也都是为了督公嘴里的那条‘千秋大计’啊!”
  李绝情皱皱眉头,千秋大计?什么千秋大计?这人好端端的卖什么关子?这样想着要继续听下去,那头却没了声音。李绝情虽然不甘心现在打听到的这些情报,但是也只得收手。一个纵跃下树,蹑手蹑脚的来到了众人边。
  田小娟一见他回来了,立刻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有什么情报吗?”
  李绝情摇摇头,道:“人马数量应该在三千左右,而且都是一等一的强兵悍将,要突出重围只怕没那么简单。而且外面埋伏的水泄不通,根本也出不去。”
  樊志一听急眼了,道:“那要怎么办?”
  宇文一刀沉吟道:“要么等到夜深了再行动?说不定可以掩人耳目蒙混过去。”
  李绝情摇摇头,当即否定了这个计划,道:“这不行的,大哥。他们身着黑色铠甲,到了晚上只怕兄弟们更看不清楚,要是用火把就等于自取灭亡了。”
  田小娟突然想到什么,插嘴道:“绝情,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李绝情急道:“当然是想乘机一举歼灭武林和咱们啊!小娟,都这节骨眼了你连这也没搞清楚吗?”
  田小娟却气定神闲地道:“你先别着急,我问一个问题你答一个。尽量有条不絮,可以吗?”
  李绝情愣了神,顿时有种被捕快审讯的感觉,而转念一想,一时自己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眼瞧着天快暗下来了。还是听听田小娟有什么办法吧!毕竟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她带着自己脱离困境,这次但愿也能如此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老实道:“你问吧。”
  田小娟倒也十分干脆利落,真将这当成了一场审讯。她直接开口道:
  “先告诉我,敌人来这儿若是攻击,他们为什么还不上山来?”
  “他们自然是在等着松全获和青阳子了!他们不下山,想必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吧!”
  田小娟点点头,道:“那好办,咱们拉那俩人下山去,趁着他们兵力分散,直捣黄龙。”
  她这一番话出来,就连樊志也看不下去了。戳戳她的胳膊道:“将军啊那俩人早死了,他们这辈子也等不来那两个人了。”
  田小娟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对李绝情道:“夸父能不能追上太阳呢?”
  李绝情一愣,此时居然也给她带跑偏了。脑子里将什么军情战事忘得一干二净,而是顺着田小娟的话道:
  “夸父追不上的,没有人可以追上太阳。”
  田小娟点点头,道:“是,这是因为夸父追逐的太阳只有一个,而人不一样,可以有很多样子。”
  李绝情恍然大悟,这时候终于摸透了田小娟的想法,由于不可置信,声音还有些颤抖。他开口道:“小娟你是说咱们假扮成武当派和青城派,掩人耳目地过去?”
  田小娟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张人皮面具和画笔。道:“我早就预料到有应急状况发生,在这趟出发前就从邱大哥那儿学会了易容改面的本事。只用几个人带面具便够了,毕竟他们也认不得所有的人。”
  随后,她一指宇文一刀,道:“大哥,你这个体型不好掩藏,等会儿你就带着一半兄弟,和樊志在山上埋伏好,准备和他们打遭遇战,我在上山下山的时候都瞧见了几个位置挺不错”
  随后,田小娟就将几个便于埋伏的地方一一说给了宇文一刀和樊志听,并将这些优点详细地讲解。有些地方视野好、有些地方更隐秘条条框框说的是一字不差。
  经过一番讲解后,田小娟扫视一边众人,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樊志摆摆手道:“没了,请好吧!”
  宇文一刀也点点头,道:“清楚。”
  李绝情则在一旁露出一副崇拜的神色瞧着田小娟,道:“小娟!真有你的!”
  田小娟颇是得意地瞧他一眼,随即对众人下达指令道:“任务都已经安顿好了,快快散去吧!”
  宇文一刀和樊志应声动弹起来,俯身开始往回走。田小娟也在这时,开始为他和李绝情化妆
  过了一盏茶功夫,随着田小娟的一声“好了!”李绝情这才睁开眼睛,感觉面部似乎被什么东西所牵扯着,十分不舒服。
  李绝情皱着眉头,道:“小娟,这感觉怪怪的”
  “什么不会呀”声音越来越近,接着瞬时间,在李绝情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居然是青阳子!
  李绝情瞪大眼睛,道:“你是人是鬼?”
  那“青阳子”却格格笑了起来,声音却是如泉水叮咚那般清脆,似乎是个妙龄女郎,和青阳子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放在一起当真是诡异无比了。
  李绝情也在这时反应过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道:“小娟?”
  田小娟擦掉眼边笑出的泪水,应了一声。随后又指着他道:“你你真该找个镜子拿给你让你照照简直”
  李绝情给她笑得厉害,有些疑惑地道:“怎我很丑么?”
  田小娟摇摇头,笑道:“不是丑是像啊!我现在简直就在和松全获说话!”
  李绝情想到这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指着田小娟,笑道:“你你也真是像青阳子!”
  二人哈哈大笑,却都不自觉中压低了声音。但这其中所抒发的感情之深厚,只有他们二人才能通晓。
  笑了一会儿,“青阳子”和“松全获”都站起身来,二人相视一笑,互道:
  “咱们走吧!”
  二人随即下山去,而御国军一行人都改换了便装,虽然不尽如武当青城两派原来的衣服那么美满,好歹算是和“逆贼叛军”这样的称号甩开了关系。
  过了会儿,他们走到了武当山的最后一阶。可以说,下了这一阶,他们便要面对着非胜即死的局面。每个人都是紧张,就连以一当百的李绝情也不例外,他和别人不同,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说句实话,实力到了他这个阶段,已经不在乎是打一个还是打一百个了,无非就是大获全胜和顺利逃身的区别,你是绝对没有办法擒住或杀害他的。
  李绝情心中,牵挂着的人,除了御国军的所有人马。自然还有此时在他身边,与他同舟共济,度过无数次艰难险阻的伴侣。
  对李绝情来说,田小娟一定就是天上仙女的化身。
  想到这儿,他不禁动情而冲动地握住了身旁田小娟的手。
  田小娟脸色一红,将手握的更紧些,但脸上更多的是幸福。李绝情深知都能看透在面具下,田小娟隐藏着的笑颜。
  而御国军众人看见这样子却都是不忍直视。因为在他们看来,眼前这对缠绵之极的人是两个胡子都半白了的老头。而他们互相凝视彼此的眼神,更是让大部分都感到一股恶寒。当然,也有小一部分人,双眼放光,似乎抵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李绝情笑着看着田小娟,想起了什么,清清嗓子,用松全获的语调开口道:
  “呀,青阳子掌门,你手上好多汗哟!”
  田小娟同样玩性大发,道:“松掌门,男男授受不亲,你我二人身为名门正派。怎能在弟子前如此失态?有失礼节!”
  片刻后,二人总算是带着一票人下了山去。放眼展望,朝廷兵卒就像是棋盘上的黑子一样,齐齐整整地码在一旁。
  他二人的出现,引发了轩然大波,原本不动如山的士兵此刻也开始躁动。李绝情长吁一口气,和田小娟走下了最后一个阶梯。
  他们一下山来,就听取一片抱怨声不绝于耳:
  “操他妈的,等死爷爷我了!”
  “这俩人也是够慢的,一个借口找了这久!”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纷纷让开了位置供李绝情们经过,而这时的李绝情,也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姿态,不住的抱拳作揖,口中还说着什么:
  “劳驾!劳驾!”
  “劳烦各位爷高抬贵手!”
  李绝情这么说话,他倒也一点儿没感到难以启齿或者不适。毕竟他现在是“松全获”,说什么话都和他自己沾不上边儿的,这样想想,也就好了。
  田小娟在心里暗笑道:“这小子倒还真有几招。”眼下他开了个“好头”,自己不能不跟。于是也谦辞不断,二人一路陪着笑就过去了。
  队伍给他们将道让开了,李绝情边走,边瞧见了两副火一样的铠甲,在夕阳的添光增彩下,坐在两匹马上的似乎变成了两团火焰。
  李绝情一想到有机会在今天亲手将夏逍遥手刃掉,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同时在心中默念道:
  “孟叔、梁忘天我今天就为你们沉冤昭雪,你们在九泉之下,可要保佑我成事!”
  一到不远处,李绝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便是今天前来参战的有两个人,可他只认识其中的一个夏逍遥,若是打招呼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来的很快,夏逍遥坐在马上,瞧见“松全获”和“青阳子”过来了,料是事情已经准备的妥当了。笑着抱拳道:
  “青阳子掌门、松掌门!恭喜恭喜啊!”
  李绝情笑道:“同喜同喜,这件事若是没有了夏掌门的鼎力相助。仅仅凭我们,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夏逍遥旁边的那人微微一笑,道:“那和我就没有关系了?”
  李绝情顿时感觉窘迫无比,心中开始发愁如何找出些话圆过去。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见田小娟笑道:
  “白先生,松掌门不懂礼数,还请你恕罪则个。”
  这白先生,就是白贡了,李绝情不在的这五年内,田小娟和他多有交手,自然识得。
  白贡笑道:“好说了。”
  李绝情也微微笑,觉得若是田小娟在侧。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