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猎户
李世卿躺坐在木椅上,他在酒馆内要了两壶美酒,正喝个没完,酒楼有三层,皆是实木搭建,外面用白玉石雕刻着珍奇走兽,看起来很是奢华,三楼住店,二楼打尖,一楼则是供他们这些酒鬼呆的地方,周围尽是些壮汉,他们的桌上大多摆了三四坛老酒;但其中还有些人用黑色袍子隐藏自己的脸,他们观察着每张桌子,却是迟迟未落座,老板也未曾驱赶他们。
只因这酒楼有更重要的作用——打探消息,只要你将一两白银放在桌上,片刻后便会有包打听前来询问,等他回答完问题,就会默默地将银两收回袖子,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虽然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这些包打听说出去的事大多与仇家有关,瞧一眼酒客们带的武器便能知道一二,还有少数来找失踪的姑娘,包打听也会告诉他姑娘的去处,不过大多数找到的不是尸体,就是脱光了任其他男子骑的佳人。
有人清醒着,他们看向李世卿,满脸的疑惑不解,这和尚坐没坐样,站没站相,喝酒吃肉样样精通,这哪里还是个和尚呢?不过李世卿却未搭理他们,他只是将无量剑出鞘三分放在桌上,就能让大半数的人乖乖回头。
李世卿嘴中塞满了流油的猪肉,他一边吧唧嘴一边笑道:“你是不是又动什么坏心眼呢?楚京墨?”
楚京墨在李世卿对面,闷闷不乐地端起酒杯,向其中倒着美酒,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但瞧他那表情,就好像媳妇跑了一般。
“相中那小姑娘啦?”李世卿明知故问,他向前探着头,两眼眯成一条缝,语气中略带挑衅、嘲讽意味。
楚京墨翻了个白眼:“知道你还说。”
“哈哈哈哈!”李世卿有些醉醺醺,大声嘲笑楚京墨:“还不是你!人家要给你一千金,你非要亲人家一下子,我问你,亲那下有什么用啊?一千金可以换来这辈子喝不完的美酒呐!”
楚京墨怒道:“喝喝喝!就知道喝!把你的银子拿出来!”
李世卿当即坐起身,捂住胸口,连连摇头:“我一个出家人,哪里来的银子啊?”
楚京墨狠狠撕开李世卿的衣裳,几块碎银与铜板哗啦啦掉在地上:“还说没有?你个出家人都能喝酒吃肉,怎么不能藏私房钱了?”
楚京墨弯下腰拾起那些钱,摆在桌子上查了查:“这也不够一两啊……”
“差多少?”
“还差五十文……”楚京墨长叹口气:“唉!天公不作美啊!走,去冲我爹要钱去!”
楚京墨正要离开,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袖口,楚京墨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包打听坐在他的身旁,楚京墨甩开他的手斥问:“干什么?”
只瞧包打听从袖口取出一贯铜钱,哗啦啦放在桌上:“正好五十文。”
楚京墨疑惑地回到座位:“什么意思?”
包打听嘻嘻一笑:“再少的钱也是钱,不过我们有规矩,一次只能取一两银子,不多也不能少,这次就让我帮您把这五十文钱垫付上,不就满一两银子了吗?说吧,想打听什么事?”
李世卿瞧着包打听那黑黝黝不见模样的脸,一边笑着一边道:“真没想到包打听会做赔本的买卖。”
“爱做不做。”包打听撂下这话,拎起那贯铜钱要走,被楚京墨猛然拉回座位,随后楚京墨瞧了瞧四周没人偷听,这才放心地跟包打听耳语道:“你可知有谁向白潇潇求婚?”
“白潇潇?”包打听的声音奇小,但语气倍显惊讶:“追她的人上到七十下到十岁有好几百人,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楚京墨回想起白潇潇说的话来:“最厉害的一个,听说还威胁了紫莲祠祠主白悍黎,而且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哦?”包打听笑嘻嘻地说道:“那我还真知道有那么一个,他名叫常安,是应京城一带有名的富商的儿子,他家父亲截断了数条盐路与烟路,混的是风生水起,他家儿子则更是个祸害,强占民女不计其数,但始终没人能制裁他,这会儿又盯上了白潇潇,听说所有人知道常安要追白潇潇,吓得连夜逃出了应京城,连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都扔在了酒楼中!”
“真有那么严重?”楚京墨疑惑到,他曾经也是顺京城一霸,但也不至于这么过分,他不过是偶尔措油,调戏调戏花香楼的小姑娘,可就算他再大胆,也绝不敢招惹官兵啊,照包打听这么说,那这叫常安的人必定是个棘手货色。
包打听点点头,他扭过脸来瞧着楚京墨:“他现在居住于太平城,他那老爹安排了数百门客保护他。”
“数百?”楚京墨不屑一笑,当年李世卿一人能破数百坤尸,区区门客算个屁?
包打听将银两收进袖子里,临走前劝阻道:“这位公子,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您不像是应京人士,若是从外地来,我好心劝你死了这条心吧!白潇潇可不是谁都能追上的,常安那厮也不是有点门路就能随便扳倒的。”
“不能扳倒?”楚京墨望着包打听蹒跚地走出酒楼,心中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可若是我有好几条龙呢?”
李世卿咳嗽两声:“这事我可不帮你啊!”
楚京墨差点昏死过去,他连忙问道:“为什么?我身边可就只有你一个侍从啊!”
李世卿撇着嘴道:“没有为什么,出家人不喜好杀生,况且是你要娶白潇潇,不是老子,老子为啥要给你鞍前马后,最后瞧你俩亲嘴?这事我要出手相助,那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楚京墨砸了砸桌子怒道:“好你个李世卿,老子人生地不熟的,本想指望着你来帮我打打名号,立立威,你可倒好,滚蛋!”
李世卿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你当真?”
楚京墨的嗓门更响亮了:“滚!”
李世卿立刻抓起一只烧鸡一坛老酒,飞也似地奔出酒楼,小二急忙赶过来吆喝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呐!”
小二刚一回头,又瞧见楚京墨撞烂了窗户奔上街道,老板与小二抄起桌椅板凳、菜刀案板追了出去,可是那楚京墨早就没了踪影。
楚京墨踢飞了石子痛骂着:“李世卿你个混蛋!”
突然身后传来跑步声与盔甲撞击声,楚京墨回头一瞧,正是酒楼老板带着一队提刀士兵奔来,酒馆老板手舞足蹈地为士兵形容楚京墨与李世卿的相貌,楚京墨暗骂一声:“才几两银子至于吗!”
骂完,他随手扯下摊位上的丝巾缠裹在脑袋上,又用绣着花纹的布匹将他的身体遮住,他弯腰看着摊位上的小物件,活像个西域来的土包子。
士兵列队从他身后跑过,还好没有人注意他,可是摊位老板怔怔地瞧着楚京墨,他正要开口喊出声,楚京墨飞身进去一拳便让他闭了嘴,瞧着晕厥过去的摊主,楚京墨还是十分不好意思,他深深地鞠了个躬道:“对不住啦!有时间我再来陪你医药费!”
楚京墨穿着那一身布匹走在街上,现在他没有马匹,也没带鬼屠刀,李世卿还不知所踪,这个模样怎么去杀常安?怕是还没走到地方便被累死了!楚京墨也不能回紫莲祠府,那必然会被父亲知晓,然后将他锁进屋子里,等到白潇潇与那个该死的常安成亲了再把他放出来。
于是楚京墨只能小偷小摸,他先是抓了二两银子,又解下一人腰间的长刀,他的动作轻柔如风,没让被偷的人有一丝觉察,最后他瞧见了一匹马,楚京墨兴高采烈地奔过去等了半晌,不见有人来骑,于是他挽着缰绳正要走开,此时有人叫住他:“喂!偷马小贼!”
楚京墨慌慌张张回过头去,一手握紧偷来的长刀柄上,眼前那人身高七尺,衣服乃是虎皮缝制,他背着一张劲弓,箭筒里有十来枝羽箭,腰间的短刀磨地锋利,看起来像是个猎户。
“我没有偷马……”楚京墨辩解着,但缰绳在他手里,这样的狡辩显得苍白无力,突然那猎户抽出短刀向楚京墨刺来,楚京墨的腰肢如蛇般扭动,轻轻松松便躲过这一刀,哪料猎户不依不饶,他再度挥起短刀,劲道大了三分,楚京墨猛然抽出长刀,两刀相抵,叮啷一声脆响,猎户手中的短刀便崩了刃。
“这短刀怎么能砍得过长刀?”楚京墨心中暗喜,他笑呵呵地后退三步,正要举起长刀发动反击,却瞧见猎户收起了他的短刀,塞入了皮筒套子里。
猎户收了刀,那楚京墨也不能再发动攻击了,这事本就是他错在先,还好没人瞧见,不然楚京墨又要为了逃避巡捕而焦头烂额。
楚京墨啧啧嘴,万分不舍地拍拍马身,回身要走,却被猎户叫住:“喂!小子!有这好身手何必偷偷摸摸干些苟且之事呢?”
楚京墨转过头来,一把劲弓从空中落下,楚京墨条件反射地接住它,这是一把用竹子与不知什么骨头制成的猎弓,刚硬而又富含韧性,是猎户打猎的首选。
猎户的满脸胡茬微微颤抖,他笑道:“跟我走吧,只要你能帮我杀了一只虎,我就送你二百两白银。”
“虎?”楚京墨疑惑又不解:“杀一只虎就能得二百两白银?”
猎户点点头,他转身去马厮中又牵出一匹好马来,他把缰绳亲手交到楚京墨的手中:“那二百两还不算我扣下来的,可是我一个人杀不死那只老虎,那只畜牲壮硕且凶猛,还十分狡猾,它知道有人要杀它,于是这个畜牲藏在深山里,不留下自己的脚印,还在深山中兜圈子,让领着猎狗的猎人们迷路,然后它会在黑暗的地方扑出,轻而易举地咬断别人的头颅,已经有十几人这么死在它的嘴下了。”
猎户整顿装备,他为楚京墨系上箭筒,还有一把长刀,一杆长枪,最后他上马,从木桩上取下一把劈柴刀,一切就绪,猎户拔掉酒壶塞子灌了一大口,然后随手将酒壶丢入马鞍包里,与楚京墨并驾齐驱。
“为什么虎会卖的这么贵?”楚京墨还是对这虎的价格耿耿于怀。
猎户扯扯箭筒:“因为告示上写一根虎骨可以换五百两白银,并且免除一年赋税,也真有人换了钱,第二天就逃出了城,没有人再想为了虎骨送命,况且五百两白银够这一辈子潇洒了。”
“那你呢?杀了几只?”
猎户伸出手指道:“三只。”
“三只虎,一千五百两白银?”
“没错。”
“那已经够你们一家十口荣华富贵一辈子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杀虎?”
猎户的青筋微微凸起,但他好似若无其事道:“因为我的家人都被虎咬死了,那天我卧病在床,我的三个儿子和我的妻子上山猎虎没有告诉我,我等了三日,不见她们回来,于是我提着刀上山,却发现那畜牲卧在尸堆里睡觉,它的脸上被砍了一刀,鲜血娟娟流淌,那畜牲发现了我,它一掌把我拍晕,最后我被其它猎户救下了山,而我孩子妻子的尸体只剩下肉丝白骨,我肯定会记得那个畜牲,因为它的脸上有刀疤。”
楚京墨这才发现,猎户的肩膀上有几道长长的伤疤,一直延伸进他的皮甲之中,想毕这就是那只虎的杰作了。
猎户瞧了一眼楚京墨:“我这几日在山上找它,终于发现了它的踪影,那畜牲躲进了太平城旁边的深山里,但我一个人去,恐怕凶多吉少……”
“所以你拉我做垫背?”楚京墨疑惑地质问。
猎户哈哈大笑,他瞧着楚京墨道:“你的身手不错,十分灵敏,再说了,你认为你会死吗?”
“人哪有不死的啊!”楚京墨感叹道,但他随即阴沉下脸来:“但我认定了我不会死的这么早!”
“好!哈哈哈哈!那咱们快些走!”
两匹骏马撩开蹶子,踏着青石地砖哒哒哒地出了应京城,直奔南方深山而去,他们远离官道,钻进了密林之中,人迹罕至,朔风冰寒,楚京墨倒是有些打起了退堂鼓,不过再一瞧猎户那坚毅的眼神,还是打起勇气随他一齐进发。
高头大马并不适合树叶繁茂的丛林,不过猎户的这两匹骏马却是出人意料的健硕,它们能自己用头顶开枝叶,实在弄不开的,便由猎户用砍菜刀开路,楚京墨不知道他俩人若是在这丛林中碰上虎会如何,可能自己会举双手投降吧。
曾经楚京墨与虎搏斗过,但虎的力量实在太大,若不是皇弘治为他解围,现在的楚京墨早已是虎粑粑一坨,一想起皇弘治,楚京墨就气得牙痒痒,他尽量不再去想他。
猎户一路上为楚京墨诉说着他曾经的故事,不过楚京墨无暇去听,只是嗯啊地回答着,他警惕地望着四周,生怕有只虎或有匹狼从繁枝叶茂中奔出,撕扯断他的脖子,扯出他的喉咙。
楚京墨不敢再去想象,他仿佛听见了山林中的呼啸与岩石上的狼嚎,不过狼嚎不会让他害怕,反而是使他充满了勇气,因为三雅祠的图腾便是狼,寒雪中的奔狼,但虎就不一样了,那是属于死去的虎湘王卢平庸……
行了半日,太阳已逐渐落山,猎户没有心思加快脚步,于是猎户翻身下马,支起来帐篷,点起了火堆,火堆能驱散野兽,楚京墨自然知道,可是他瞧着那堆火苗摇摇欲坠,几近熄灭,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楚京墨赶紧找来落叶与枯树枝,让这火焰大了数倍,这才稍微安心一些。
“楚京墨。”猎户开口道:“我讲述了我的故事,却还不知道你呢?你这一身本事是从哪学来的?为什么又要去小偷小摸?你为了什么?”
楚京墨便为他讲述了山林染的故事,听闻山林染战死,猎户也是一阵唏嘘,他两人的命运如此相同,一个是为了妻子儿女能够生存下去,另一个则是为了武功盖世,保护自己的祠门,最后却葬送了师友的性命。
但当听闻楚京墨要为了白潇潇去扳平常安时,猎户刚毅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他的粗眉毛好像两条毛毛虫般挤在一起:“你应该选择放弃。”
“为什么?”
“常安比你听到的更加强大,他的手里不光有数百门客,整个平安城的守卫都在他的父亲手里,你也知道,那些人若是有了钱什么都会做,他的手里是一支军队,虽然仅仅一个城池,不过单靠你一人,远远不够。”
“那你会帮我吗?”楚京墨投去祈求的目光,他瞧着猎户,这黑夜之中他的双眼随着火光起舞,或许能给楚京墨力量的便仅剩猎户一人。
猎户迟疑片刻,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我们能杀了那只虎,我就随你去,反正我的仇人只有那只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