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回 夜闯天一殿
落葵望向窗外飘飘荡荡的轻雪,一颗心也随之飘飘荡荡无处安放,数月相交,她对空青的确感念良多,但情意二字确是无从谈起,更遑论还有情孽横在灵台,无论前尘如何,她都不愿再重蹈覆辙,她语出冷淡:“我与青公子相识不过数月,谈及情意二字不觉可笑么,你我不过是以利相交罢了。”
空青在窗下摇头:“在幻境中,在幻境中分明不是这样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与我半分情意都没有。”
落葵垂目,眸底猝不及防的有些湿润,幻境,他竟还有脸提幻境,若非因这幻境,她也不会受尽情孽的苦楚,她再度抓过一只杯盏,冲着那朦胧人影砸了过去。
“滋啦”一声,月白色的窗纸应声撕开道参差不齐的口子,可那人影却不躲不避,只伸手一捞,将杯盏捞在了手中。
落葵愤恨不已,略一闭目,令那湿润逆流回心,却发现原来所有逆流回心的泪,终究都会变成心间的一场大雨,她的心间,早已落下漫天遍野的血雨腥风,脸上却仍波澜不惊,平静道:“青公子在幻境中究竟面对的是何人,莫非自己不清楚么。在幻境中究竟出了何事,青公子全然忘了么,真难为青公子,竟还有脸提幻境二字。”
这一语,将空青逼迫的无言以对,他紧紧握住掌心的一点红芒,一同握住的,还有想要催动情孽的那个念头,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多待一刻,他都无法克制想要催动情孽,即便从此她没了心智,她不再是她,也在所不惜。
四围里静谧良久,竟不知空青是何时离去的,落葵只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双手紧紧抓住锦被,屏息静气,像是被无数枚锋利的刀刃刮过皮肉,觉不出到底哪里痛,只觉得浑身都痛,那无以言说的绝望在心底蔓延,吞噬尽周身温情,情孽在灵台蠢蠢欲动,她耗尽了周身乏力,才催动百蛊之虫将其一口咬住,咬出齿痕。
半弯弦月悬在横斜的干枯枝头,像是染了蒙蒙一层薄灰,格外暗哑惨淡。一重又一重屋脊在月色中冷冷起伏,一盏接一盏的昏黄灯盏在廊下低垂,被夜风拂过,像两只鬼眼不停的摇曳晃动,暗影无声的被扯成破碎的涟漪。
太白山里雪大风急,积雪压弯了空落落的枝头,偶有枯枝不堪重负,被积雪压断,重重跌落在雪窝中,激起一片纷纷扬扬的新雪,在虚空中织成朦胧的雪雾。
雕花青石板路铺就一条蜿蜒的上山路,这条路上的积雪被清理到了两侧,掩盖住了枯黄的矮丛,滴水成冰的冬夜中,石板路上结了一层薄冰,在月色中折射出剔透光华,轻轻一踩,破碎之声传的极远,打破了静谧无声的夜。
天一殿修建的气势恢宏,琉璃顶子白玉砖,大殿四角搁了四座落地赤色珊瑚灯座,高三尺有余
,枝格交错,如同一株株火树,树梢则放置了珊瑚珠雕成莲花烛台,玲珑剔透,与珊瑚灯座浑然一体,烛台中没日没夜的燃着手臂粗的明烛,烛火的映照下,血红的光泽四围悠悠流淌。
此地乃是此宗议事之处,明烛之内混合了昆仑紫真檀,与烛火一同,没日没夜的在殿中飘飘荡荡,此香极为罕见,染衣数月不消,入心凝神静气。宗内一应大事要事,皆是宗主江芒硝与各位长老,各峰首座在此处商议定下的,江芒硝执掌天一宗数十年,最令人敬服的便是从不独断专行,即便不听长老与首座的逆耳忠言,也一定会听夫人的枕边甜言。
月上中天,高大的古树枝丫错乱,在半弯皎洁的明月中投下斑驳暗影,一只宿鸟不知受了甚么惊吓,蓦然扑棱双翅冲天而去,扯破静谧的夜空与月色,将月中绰约的影儿搅得粉碎。
一簇寒风低低掠过天一殿前的回廊,那两盏斗大的灯笼细微的摇曳了下,随即便是一派平静。
此时的天一殿空无一人,寂然无声,唯有烛火不停的摇曳。
那簇寒风吹过沉重的紫金殿门,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像是秋虫在草窝中低不可闻的鸣叫了一声,殿门轻轻闪开一道缝隙。
寒风裹着个黑影儿,从殿门处一闪而过,静悄悄的掠进了天一殿中。
在殿中巡弋片刻,那寒风恍若薄雾般倏然散尽,露出个削肩纤腰的身影,周身裹着漆黑的长衫,一顶黑色的兜帽将此人的脸庞遮挡的严严实实,只一双眼角微微下吊的明眸,警惕的打量着四围。
见这大殿一如往常,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随后此人恍若道微风,极快的掠到角落中,停在了其中一座红珊瑚灯座前。
此人凝神片刻,缓缓伸出手,一缕月华从微开的门缝斜入殿内,那只手恰好穿过淡淡月华,触到其中一盏莲花烛台。
那手在明亮的烛火上轻轻抹过,烛火摇曳,“啪”的一声细弱轻响,一缕微芒从烛火上分离而出,在此人的指尖跳跃不停。
此人手腕一抖,随即一枚玉佩从火苗中掉落而出。
这枚玉佩淡白而浑圆,其内却封着一株色泽如血的玲珑珊瑚,而珊瑚上隐隐荡漾一圈圈波纹。
此人一把抓住玉佩,定睛望了望,微微下吊的双眸浮现出一丝笑意,满意的此物收入掌心。
就在此时,“嘶嘶”两声轻响,停在此人指尖的火苗扭动了一下,陡然从昏黄变得漆黑,随后刺入了指尖,血转瞬便漫了出来。
此人脸色大变,手腕狠狠一抖,将那点火苗甩在了地上。
黑芒敛尽,竟是一根漆黑的长钉,钉尖儿赫然沾着点点猩红。
此人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连连掐诀,想要将在指尖伤痕处不断蠕动的黑芒逼出,可试探了几下,却惊觉竟是徒劳无功。
就在此人凝神驱毒之时,一道迫人的赤金剑光斜入殿中,与方才那缕月华相融
,直直劈向黑影。
此人回过神来,侧身一躲,堪堪避开剑光,落到大殿正中,可剑气仍然划破了黑色长衫,留下一道血痕。
“轰隆隆”几声巨响过耳,阵阵雷鸣之声充斥殿中,震耳欲聋,此人脸色突变,像是落入甚么陷阱一般,飞身跃起,想要冲破那高耸的穹顶,谁知半空中竟风声大作,一片厚重层云凝聚而出,迎头落下。
此人惊怒异常,俯身去看足下,不知何时,地上竟生出了一根根赤色藤蔓,每一片碧叶上,皆镂刻着一枚蛇形符文,金光闪动,将整片地面遮蔽的密不透风,全无落脚之处。
头顶有铅云压顶,足下有藤蔓缠绕,此人只好暗骂连连的飞身冲向殿门。
刚刚飞出数步,一枚枚赤金短剑破空而出,夹带着犀利的风声交错碰撞,织成一张金光闪耀的密网,那网孔极为细小,几乎连针尖儿都难以穿过。
此人尚且能够勉强镇定,心知今日必定是凶多吉少,倒不如骂一骂解千狠,遂扬声骂道:“堂堂正派之首天一宗,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偷袭我,真是不要脸下三滥,传出去也不怕满江湖的人笑掉大牙,我看你们也别叫甚么天一宗了,干脆叫耗子窝得了。”
“手段管用就行了,还管他下作不下作。”几声狂笑过后,一缕剑光破空而出,随即数道人影落到殿中,其中一个红裳男子大笑道:“再说了,你夤夜闯殿,也是个下三滥。”
此人柳眉倒竖,奚落道:“江蓠,你少得意,你以为区区一个阵法,就能困住我么。”
长剑轻灵一声,江蓠朗声大笑起来:“困不困得住,试试才知道。”
此人哽了一哽,继续骂道:“江蓠,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有本事你就与我单打独斗一番,少拿这破烂阵法吓唬人。”
江蓠听得此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这腔调竟如此熟悉,他忙摇了摇头,偏着头笑道:“用一个阵法能困住的人,我干嘛要费力气的去打一架,我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么。”
言罢,他双眸厉色一闪而过,单手掐诀,唇边微动,晦涩的法诀源源不断吐出。
而与他一同入殿的三人极快的散开,分立阵法四角。
一时间法诀阵阵,诡异的气息充斥殿中。
半空中的层云随之越聚越厚,裹挟着电闪雷鸣极快的坠下。
而地上的藤蔓像一条条碧色小蛇,昂起头冲着此人的双足缠去。
至于四围笼的密不透风的剑网,则掀起一阵夹带着血腥气的惊涛骇浪,将此人掀翻在虚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
“呔。”
此人心中一凛,却是慌中不乱,足尖轻点了一下,躲开缠绕而来的藤蔓,猛然大喝一声,身形如闪电般飞旋,手腕狠狠一抖,从掌心中激射出无数道银色风刃,大部分挡住不断聚拢而来的层云,藤蔓和剑网,而其中一道则犀利的穿透剑网,冲着江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