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回 初露端倪
夜风扑上窗棂,发出一阵阵悠长轻响,几片细碎的梅瓣被风卷着,斜入半开的长窗,嫩黄的花瓣正好落在了长桌的雕花里,一粒粒娇嫩的金黄色,如同斑驳的光影安静嵌在暗红色的纹路中,那馥郁幽香沿着浅浅的镂雕缝隙,百转千回的悠悠漾开,沁人心脾,安人心神。
落葵低眉浅笑,这话就像是在说,我一向说话直,伤了你的脸面,还请你见谅。而空青,她扬眸望着此人,他听了苏子此话,只是转瞬间的惊怒,便神情如常了,这样的人,若非真的的涵养极好,那便是心机格外深沉。若是换做旁人,怕不会有如此好的涵养,只怕会甩那人一个巴掌,笑言自己一向手重,打疼了你,还请你见谅。
令人尴尬的寂然转瞬即逝,空青蓦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笑道“你们话里话外都带着套儿,我可不敢不谨慎,炉鼎修炼之术我自然是听说过的,也见过,虽然修炼极快,但动辄便要掳走整村整镇年岁相当的姑娘,太过阴损,至于方才你所说的养鼎术,更是炉鼎之术中最为阴毒的,从现世之初就难容于天下,凡是修炼之人,都难逃被厌弃被围攻的下场,此术已数十年无人敢修炼了,就连与之有关的修炼心法都不知所踪了。”
苏子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角,桃花眼中尽是冷意,微微颔首“事无绝对,此术再阴毒,也难保有人贪图它的威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修行,只是天下之大,修炼之人躲起来,不被人察觉罢了。”
风掠过窗,烛火狠狠荡漾了一下,筛了满地斑驳的花影树影,落葵伸出手去挡住那一道影儿,夜风微凉,暗影绰约。她冷眸微缩,流露出隐隐狠意“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帮畜生,便是死不足惜了。靛蓝蒙馆里一群猫,说不好就有一群鬼,只是这鬼不那么好抓。”她思忖道“苏子,准备准备,三日后,咱们去靛蓝蒙馆走一趟。”
许久没有打架了,苏子早就憋得手脚发痒了,听到有架可打,顿时两眼放光,击掌轻笑“好,抓鬼么,这回我定要抢在掌门师兄前头,抢个头功。”
次日,天灰蒙蒙的,阴云密布,萧索北风在廊下穿行,摇的庭前枯枝不住的啪嗒轻响,就连薄透的窗纸,也几乎被破开缝隙。
房中一片死寂,晨光斜入
,苏子的身影一半沐浴在寒冷的微光中,一半沉溺在晦暗的阴影里,他只缓缓斟茶饮茶,足足饮了三盏茶,都未开口说一句话。
起初京墨还不觉有甚么,时间久了,心中却渐渐生出寒意,有如坐针毡般的扭来扭去,试探着开口道“苏,苏子,你这一大早的就到我房里喝茶,是有甚么事么。”
苏子扬眸,足足冷冷盯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才陡然笑道“没甚么,就是问问你夜间睡得可好。”
京墨张了张口,哽了一下,诧异道“好,好啊。”
苏子笑的人畜无害,十分平和,像极了闲来无事的聊天“那你昨夜几时睡下的。”
京墨微怔,实在不明就里“大约子时刚过罢,怎么了。”
苏子淡淡道“没甚么,我半夜起来,听得你房里有动静。”
京墨霎时白了脸色心虚的唔了一声,道“甚么,甚么动静。”
苏子依旧不惊不怒道“甚么动静,你自己不清楚么。”
京墨十分清楚捉贼拿赃,捉奸捉双这道理,既然没被苏子抓个现行,他便咬紧牙关,抵死了不肯承认,只语焉不详道“我,我,许是,许是闹了耗子罢。”
苏子大怒,重重砸了个白瓷五彩花卉杯盏,刺目的白瓷片滚了满地,一双桃花眼冷的像是被寒冰封住,声音平静,却令人无端生出寒意来“京墨,你听着,你在扬州的那些乌糟事,我不去追究也不想追究,但,如今,你若想做水家的女婿,就把心思放正些,若再搞出甚么不干不净的事来,落葵容得下,我可容不下。”
京墨不知从何处生出了无穷的胆气来,竟梗着脖子顶了一句“你不过就是水家的下人罢了,我与落葵成了婚,便也是你的主子了,你容不下又能如何。”
苏子陡然笑出了声,笑这世间竟有如此毫无自知之明的人,他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京墨的肩头,语出嘲讽,轻笑连连“那你只管试试看,看能不能活到成婚的那一日。”
言罢,苏子决然离去,徒留下京墨瘫在椅中,细雪纷纷,被风吹进房内,落在京墨脸上沁凉透骨,他猛然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算不如天算,原本憋着一口气,想要去靛蓝蒙馆打上一架的苏子,被太后突如其来的一场病,生生拦住了脚步。
深冬时节天寒地冻,冻得病症也探出头来,太后突发急症病倒,落葵还未来得及去靛蓝蒙馆中一探究竟,便被宣进宫中侍疾,一连两日在床榻前服侍汤药,困了累了就趴在床沿眯一会儿,根本无暇顾及甚么靛蓝蒙馆还是
靛青蒙馆了。
寿安宫里一片寂然,空气里弥漫着寡淡寒冷的气息,眼看着一场鹅毛大雪便要落了下来,落葵在窗下摆了一溜水仙,瓣如凝脂蕊似蜜蜡,纤长的碧叶如同温润的翠玉,兰花炭的温暖一熏,那花便散出美好而缱绻的气味来。
她披着件半旧的秋香色团花蜀锦袄子,伏在雕花窗前相望,巴望着这雪能多憋上几日,待太后痊愈后,待她去了靛蓝蒙馆中抓了鬼,再铺天盖地的下个够,好用素白的雪来掩盖不可告人的动静。
第三日晨起,一缕阳光斜进屋时,太后终于退了高热,自昏睡中悠悠转醒,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坐在床前,如同瞌睡虫般连连点头的落葵。
彼时的落葵熬两天两夜,眼下乌青一片,满脸的困倦,唇边干涸的起了皮子,脸色也不大好看,太后看的心疼不已,自觉身子已经大好,锦被下探出一只苍老的手,紧紧握住落葵的小手,心疼道“葵丫头,回去歇一歇罢,外祖母已经好多了。”
落葵一边给太后喂了些汤药,一边声音沙哑的笑道“外祖母觉得好些就好,外孙女也能放心些。”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病容惨淡的脸上绽开一丝笑“这宫里宫外这么些人伺候着,你就安心回去歇着。”
落葵重重点了下头,还是斟酌道“那么,宣二嫂嫂进宫陪外祖母几日可好。”
太后点了下头,算是应下此事。
落葵轻手轻脚的给太后掖掖被角,拢拢发髻,又与林嬷嬷交代了用药事宜,直到太子妃进了宫,与她打了个照面儿,她这才安下心来,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和一脸困倦出宫。
水家的灰棚马车一直在宫门口候着,杜衡刚办清了户部的差事,便赶着来宫门口接落葵,一扶住她的手,便察觉到她步子虚浮,气息不匀,是受了极大疲累。他暗叹,幸而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在车中备下一盅参汤,又燃了沉郁的沉水香。
落葵垂首,一口口慢慢啜着补中益气的参汤,静心凝神的沉水香在车中萦绕,不禁且喝且笑,一连声儿的夸赞杜衡贴心。
杜衡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份夸赞,更是从善如流的笑称,将来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会得了自己这么个贴心人。
落葵打趣丁香有这样好的福气,直把他笑的脸颊绯红,平凡的眉眼生出好看的神采。
杜衡恶狠狠剜了落葵一眼,沉了沉心思,一本正经道“主子还有心思笑,出大事了。”
落葵微微直起身子“出甚么事了。”
杜衡斟酌道“素问传过信来,宛大人一行还算顺利,并无大碍,只是扬州府不大安稳,那个花
子门又出来兴风作浪了。”
落葵心中顿时一惊,蓦地想起那个无名姑娘,继而又想到了靛蓝蒙馆,但凡大灾之年,花子门就格外上蹿下跳,明里做的是正经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而暗地里却是半抢半拐半偷,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官府也曾剿了几回,皆未能赶尽杀绝,这伤天害理的暗门子就像蛇虫鼠蚁,无孔不入,官府略微松懈,他们就冒出头来。
落葵恨得牙根儿发痒,自己虽也坏事做绝,但也有底线,绝不伤天害理,她狠狠捶了下黑檀小几,上头的白瓷汤盅轻轻一跳“花子门拍走的人呢,都去送去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