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女为悦己者笑

  这一张嘴不停歇不换气的说出一长串话来,令落葵不由的担心,他会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给憋死。她自问吵架绝非京墨的对手,索性噤口不言,免得自取其辱。
  一只素色绣鞋冲着窗下的人影飞过去,窗纸应声撕开个口子,京墨大声惨叫后,这世间陡然安静下来,安静的不似人间。落葵长吁一声,唇角上挑微微笑意淡薄,倚在榻上揉起额角。
  她一向自诩口齿也算伶俐,与苏子对阵从不落下风。可自从遇上京墨,方知她与苏子的浅薄没见识,她与苏子的口齿于京墨而言,只比哑巴强上那么一点点。
  依稀记得小时候,京墨虽然也得理不饶人,但并非像如今这样牙尖嘴利口不留情的,谁知隔了数年再度相见,落葵这才知道用口齿就能杀人那才是一等一的好本事,当然不包括咬和其他任何零距离接触,亦不包括唾沫星子淹死的。
  她自知没有如此高的境界,也不想从被京墨骂死的经历中得到所谓的言传身教,就只好以武力解决,这个法子虽说暴力,但是简单易行,屡试不爽,况且自己甚么样京墨清楚得很,自然不用顾及什么淑女脸面。
  水家与京家是世交,书上对世交的注解是常来常往,互有姻亲,往上数代都有交情的两家。就好比水家与苏家,虽然苏子出生不久就没了爹娘与其他亲人,但这并不能影响他成为落葵父亲的养子,更不影响水家与他家成为世交,至少落葵的子女可以与他的子女结个姻缘。
  可水家与京家这世交却来的很没由头,父亲在世时,落葵只是在他说起过往旧事时,屡屡提到京家,而真正与京家之人相见,却是在父亲去世水家败落之后,彼时困顿不堪的自己才从京家爷爷的口中得知,京家与水家真的是世交,自己竟还与这世交之子有一纸婚约,彻底推翻了她以往对世交的认识。
  说起来京墨原本是个好名字,曾听爷爷说原本取得是个默字,是想让他成年后惜言如金,沉默是金,可报户籍时没留神,错报成了现下这个笔墨的墨字,原本也是不差的,偏他辜负了这个字,从不醉心文墨,于功名上无望,于钱财上也无望,总之,好端端的一个寡言多金男被造就成了个贫嘴穷光蛋。
  看来这取名字也是门大学问,落葵眸光一亮,有万般光彩闪过,她猛然间有个财源广进的好主意,若是倾尽平生所学,在盛泽街上摆个专门替人测字起名算卦问前程的摊儿,说不定比京墨的古物店还要生意兴隆些,说不定还真能就此发家致富了。想着这些夹七夹八的旧事,落葵唇边笑若生花,坐在了菱花镜前。
  这揽镜梳妆,涂脂抹粉是她平日里最不爱的,左一层香粉右一层胭脂的糊在脸上,如登台唱戏一般,着实繁琐,黏糊糊难受的紧。而晚间就寝前,还要左一层右一层的卸干净,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残留,次日晨起,额上定然会冒出小疙瘩。
  一想到额上的疙瘩,她便忍不住的想叹气,若真是曲莲那样的美人,生出点疙瘩也不妨事,总归是瑕不掩瑜的,可自己,她捧着粉饼,小心的在脸上扑匀,她的底子自然也是不差的,但总是少了些风情多了些冷清,若再生出些小疙瘩,便成了火气大心眼儿小。
  其实涂脂抹粉是最无用的了,想想也是,相熟之人,谁还不知道谁的样貌是丑是美,抹了也是白抹,而抹给不相熟的人看又着实多余。念及此,落葵低低暗笑,莫非只因为你生的美,买东西便能不给钱么。
  以往苏子总是提点她,说甚么女为悦己者容,故而才要时刻准备着,倘若有一日你偶遇了你的悦己者,可偏被你的蓬头垢面给吓跑了,岂不可惜。
  可落葵却并不这样想,若所谓的有缘人,真的是被自己的蓬头垢面给吓跑了,那也没甚么可惜,她顶瞧不上以貌取人的人,想来世上也有与她志同道合之人,并非所有人都与苏子一样,眼里心里只看得到美人,她相信,定是会有人肯透过样貌看本心的。
  苏子比落葵年长十几岁,落葵刚开腔,还没学会喊爹娘,便先学会了苏子教的刻薄话,刚学会走路,还没走稳当,便是苏子带着她招东家狗,逗西家猫,惹得天怒人怨。是旁人眼中人人喊打的青梅竹马,青梅与竹马是从古至今最暧昧的关系,多少良缘皆是打此开始的,只是可惜了,苏竹马不肯娶水青梅,水青梅也不肯嫁苏竹马,他们二人的存在彻底推翻了青梅竹马的论调。
  更令落葵没想到的是,京墨来了青州后,竟与苏子是同样的一番说辞。他摇头晃脑振振有词,说是不会有人看本心的,因为透过样貌看到的只有白骨森森,吓也要吓死了,还有谁会去看。
  落葵打开红彩描金黑漆象牙妆奁盒,她虽不爱修饰容颜,可盒子里修饰容颜的物什却不少,皆是苏子备下的,为了她能早日遇上悦己者,着实不遗余力,上好的芙蓉粉敷面,螺子黛轻扫峨眉,蔷薇色的口脂浸唇。
  莲花头白玉簪定住垂鬟分肖髻,几只珍珠鬓花点缀,着月白色织锦交领长衣,领口袖口镶两指宽的杨妃色石榴花边,下摆隐隐露出杨妃色撒花月华百褶裙,系攒珠薄锦如意绦。衣袖起伏间,隐约露出腕子上嵌南珠白玉镯。
  菱花镜中人与往日格外不同,往日的落葵懈怠打扮懒于收拾,而精心修饰后的容颜,自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风骨。
  秋风转凉,缓缓掠过窗棂,像是拨动一根幽暗琴弦,呜咽声声如诉如泣,在静谧的清晨传的极远,风穿过庭前挺秀的芭蕉叶,像是吹皱了一池凝碧春水,起了涟漪。
  开门的转瞬,京墨就斜挑了她一眼,眸中像是有惊艳的光亮划过,哧哧一笑:“哟,衣裳是新做的,果然是人靠衣装,不同凡响。”
  这话仿佛是在说落葵原本底子平常,却硬生生靠衣裳打扮成了个美人,她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稍:“走罢,你不就是巴巴等着见曲莲吗。”
  京墨挑了挑剑眉,笑的开怀:“那是自然,美人嘛,谁都愿意多看几眼,若是换做你”他的大拇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翡翠扳指,一抹翠色在指尖缓缓转动,这模样倒真有几分富家子弟的风范,可以诱骗些不明真相的良家大姑娘。
  “你待怎样”落葵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刚好遮住半边脸庞,将一脸的别有意味的笑容隐在衣袖后头:“不如你求一求我,叫我不要去盛泽街上吓人。”
  京墨还指望着落葵去盛泽街看货,能得个天降横财的好时机,自然不肯说这种话,生怕她是真的怒了,不由分说的拉下她的手,很是郑重其重的盯着她,妄想盯出倾国倾城的美貌来,一向口齿比脸皮要紧的他强忍着笑意:“是我错了,是我眼拙,没有瞧出您的倾国倾城,我应该像绿头大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叮着您不放。”
  落葵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绿头苍蝇最爱的是五谷轮回之所,原来在你眼中,屎尿便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你的口味着实与众不同,难怪我不入你的法眼。”
  言罢,她撇过头去瞧见高远碧空,若有若无的几缕浮云,像极了自己梦里跌落的那个云端,一时间失了神,不知那云端的尽头,是否真有个好看的青衫男子,搅了她的清梦。
  京墨瘪了瘪嘴,啐了落葵一口:“阿葵,你是名门贵女,满口不是屎便是尿,半点台面都上不得。”
  落葵秀眉倒竖,张口便骂:“说屎尿便是上不得台面了么,若有真能耐,你便忍着一整日不出恭。”
  一路向西,拐过弯去,就瞧见曲莲的身影笼在晨雾中,身姿娉婷绰约而立,晨风撩起她不染纤尘的如瀑乌发,双眉笼烟,眼眸似水。真真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许府二少对她念念不忘。
  落葵轻笑一声,挽住曲莲的臂弯:“等了很久。”
  曲莲有些心不在焉,眸光越过落葵,直落到跟在她后头的京墨身上,才毫不掩饰眉眼间的笑意:“没有,我也是刚到。”
  晨起的薄雾微微泛着凉意,曲莲的腕间指尖透着微寒,细瞧之下,落葵与曲莲的眉眼间有些像,只不过曲莲的气韵温婉,眉眼精致,性子又温和脾气又好,宜喜宜嗔,活脱脱是个闺阁姑娘的娇态。
  一层秋雨一层寒,今年的秋却格外不同,几场秋雨疾风过后,原本渐渐转凉的天,反倒燥热起来,连沉寂下来的蝉儿也不耐热的再次声嘶力竭起来,京墨是个顶受不住热的,才疾步行了一段路,他额头便渗出又细又密的汗,沿着鬓边盈盈落下。
  曲莲微微蹙眉,眉间泛起淡淡涟漪,转瞬却又唇角含笑,度给他一方帕子,雪白的丝上绣着一角碧色并蒂莲,透着幽幽水雾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