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厨娘丁香

  东闽国,东闽国与云楚国隔海相望,凭这样一个小姑娘,绝无法孤身来此,除了人伢子,旁的人还真没有这般能耐。
  见丁香耐不住痛,落葵手上更轻柔了几分,生怕再次弄疼了她:“那么,你的家人呢,你是来云楚国的投亲么。”
  丁香早已被这双温润轻柔的手推的浑身是汗,软的像是一团棉花,泡在水中。那双手掠过她的腿,有一点微芒从指尖钻出来,缓缓渗入她的腿,她登时一阵颤栗,像是有一团暗火要穿透肌肤,在身上烈烈燃过,她勉力摇头:“我没有家人了,爹娘死了,叔父就霸占了爹娘留下的田产宅子,将我和妹妹卖了,我被一路辗转就卖到了合欢阁里,可妹妹却没了下落。”
  落葵一番试探,见她仍是完璧之身,随即不动声色的收回微芒,缓缓起身擦干了手,递了块巾子过去,示意她自己动手沐浴。
  丁香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身子往下沉了沉,水没上她的下巴,心中忐忑不安像是揣了只兔子,扑通通跳个不停,她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这不假,可被关在合欢阁中这么久,云雨之欢却是看惯了的。
  老鸨子要她在合欢阁做生意,她不肯,被打了一身藏在暗处的伤。被折磨了这么久,她都没说过一句软话,这才熬到了逃出来的这一日。而落葵方才这一番试探着实吓着了她,让她以为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不敢在水里呆的太久,只略微泡了泡,便撑着浴桶起了身。
  打水里出来,落葵用宽大的袍子将她包裹起来,吸干身上的水珠儿,送到里间换衣裳,隔着屏风问道:“他们,打你了。”
  “嗯,”丁香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恐惧的声音:“他们折磨我,要我卖身接客。”话音方落,屏风后头一阵窸窣作响,丁香低垂着头走出来,玫瑰粉素纱衣与藕荷色月华百褶裙穿在她的身上着实好看,衬得她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只是怯怯的不敢直视落葵的眸子。
  落葵凝神望着,豆蔻年华就是好,甚么样艳丽的衣裳穿在身上都好看,不像自己,只压的住素净颜。她顺手递过去一块巾子,让她擦拭湿发。凝神片刻她终于开口:“那你以后可有甚么打算,我虽买了你,但也不会勉强你留下来,更不会要你还银子,你若想回东闽国,我送你盘缠。”
  丁香倏然抬头,对落葵的这句话深感意外:“姑娘,你,真的肯放我走,真的不用我还银子。”
  落葵一向清冷,这厢一见她这样天真的模样,登时笑得娇艳无双起来,有心逗她一逗:“你生的这样好看,我若是个男子,自然是舍不得放你走的,只可惜我也是个姑娘,不能将你收入房中。”
  丁香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头垂的更低,轻语低喃:“姑娘是好人,可我,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爹娘死了,叔父霸占了爹娘留下的房产田地,还卖了我与妹妹,若是我回去被他们撞见了,怕是要再卖一回的,况且,况且听卖我的人说,妹妹也卖到了青州,就是走我也要找到她一起走。”
  庭前微风轻拂,凌霄花低垂在窗沿,高高扬起橘色花盏,层层叠叠绚烂夺目,远远望去,如同下了一场刺痛双眸的血雨,就像是磋磨人生的坎坷,过了一道还有一道,总那么无休无止。
  人生实苦,自己能做的也着实有限,有些事有些人,再如何想尽心尽力帮上一帮,也终归力不从心,落葵默默摇头,握住犀角梳替她梳头:“那么你便留下罢,我这里虽然简薄清苦,但多一个你还是养得起的。”
  丁香感激的直落泪:“我会砍柴烧饭,洗衣洒扫,料理家事,姑娘,我什么都会做。”
  落葵伸手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脸儿,笑容温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能干的很,我这宅子不大人口也少,但琐碎的事不少,有你留下来帮我,我也能轻松许多。”
  丁香陡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喜极而泣:“丁香,丁香多谢姑娘收留,绝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
  落葵将她按在妆台前坐好,将她锦缎般的乌黑长发梳成双平髻,又在发髻上稳稳簪入两朵小巧的复色绢花,左看右看,觉得十分娇俏,这才笑道:“好了好了,我这里没有这么大的规矩,别动不动就跪着,你看,刚换的衣裳就跪脏了,你小我几岁,便是妹妹,我做姐姐的,不会欺负你的。
  丁香搓着手羞怯的一笑:“多谢姑娘大恩,只是,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你想找到你妹妹,然后一同离开。”落葵掸了掸她衣裳下摆的尘土,猜到她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这羞怯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丁香的脸颊莫名一阵红晕:“姑娘,姑娘,还请姑娘成全。”
  落葵笑着点头:“你放心便是,我说过只要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她有心帮她们姐妹重逢,问道:“你妹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此话牵动了丁香的愁肠,不禁红了眼眶,眸底有泪盈盈欲落,忍了又忍才道:“妹妹叫沉香,已经七岁了。”
  “这样罢,你告诉我你妹妹的样貌,我画下来,我在青州有些朋友,如果她人确在青州,自然有法子找到。”落葵铺好纸笔,缓缓研墨,听着丁香缓缓开口,她提笔落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一个明眸皓齿,娇俏可爱的垂髫女童跃然纸上。
  丁香望住画像,默默垂泪:“姑娘画工真好,这画像竟与妹妹有八分相像。”
  此言一出,落葵的心直入谷底,异国人在青州一向是最抢手的,丁香的妹妹是个年幼女童,若再如这画像一般貌美,那便更是奇货可居了。落葵微微一叹,在这偌大的青州城中深宅大院无数,倘若真是有心要藏一个异国幼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若没有机缘,只怕到死也是翻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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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西斜里,袅袅炊烟打着旋儿升到半空中,阵阵香气从灶间溢出来,丁香乃东闽国的渔家女,自然善做鱼鲜,红烧清蒸炖汤花样繁多,闻之鲜气撩人。
  京墨伸长了脖颈望过去,只见案板上有菜有肉有河鲜,奶白色的鱼汤在锅中翻滚,鲜香馥郁,他瞟一眼在灶间忙活的丁香,啧了啧嘴,凑近了落葵低声道:“诶,我让你去看货,你怎么买了个人回来,花了多少银子。”
  “一千两。”落葵抿了口茶,这浮生宁静的不那么真实,她品着唇齿间的茶香,不禁暗暗感叹,从前都是自己洗手作羹汤,身边的人坐着等吃现成的,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般悠闲过了,如此看来,这银子花的着实值得,原本心疼银子的那颗心,竟渐渐没那么疼了。
  话音方才落下,京墨一口香茶喷到地上,心上如同铺在地上积年累月的青砖,裂开一道道疼痛的暗纹,他吃惊得目瞪口呆,竖起一个巴掌在眼前翻了翻,大声喊了起来:“多少,一千两,前些日子,你还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的饭钱与我不依不饶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大方,一千两买个人回来,我看她也不是三头六臂,她是甚么来头啊,竟如此值钱。”
  落葵眉目如烟,嗤嗤轻笑:“她来头自然比你大得多了,她会买菜烧饭打扫庭院料理家事,你呢,你且说说看,除了会吃,你还会甚么,别说一千两银子了,一文钱买你,我都嫌亏得慌。”
  京墨此时正往口中塞着点心,闻言不禁一哽,讪讪笑着,口齿不清道:“我还不是心疼银子么,我们的日子尚且困顿,哪有多余的银子养她,还是给点路费,打发她走罢。”
  落葵捏着帕子擦去他唇边的点心渣滓,一边擦一边劝道:“行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别前脚刚走,后脚又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那可是咱们的罪过,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再困顿也养得活,撵出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既救了她,便不会不管她。”
  她扬眸笑骂了一句:“你如此的好吃懒做,我都容下了,可她这样的伶俐能干,我反倒撵出去,我怕是得傻透了。”
  京墨摇了摇头,话语间酸溜溜的,像是咽下了一大坛子醋:“我一直以为我与你才是最亲的人,原来并不是,你对陌生人都比对我亲近的多。”
  “甚么亲不亲的,你心眼儿可真小,她一个小姑娘,你都容不下。”落葵心下清明,隐约猜出几分京墨所想,一来是担心平白多了一张嘴,要从他的口中抢食吃,二来便是亲疏远近了。
  京墨皱了皱鼻尖,半真半假的一笑:“我这是吃醋了,你听不出来么。”
  落葵的手狠狠抖了一下,泼出去半盏茶水:“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