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盛京城柳如是定计

  夜色正浓四野萧然。
  张芜荻与那柳如是昨天儿夜里做下的好大事情,虽然让整个盛京城中的权贵,尤其是那些汉官们,人人自危。这一点,从兴师动众的搜查,甚至于能够很快的追踪到城外数十里的山神庙里就可见一斑。
  虽然时间上滞后了许多,但对于几乎都是普通人的衙门来说,已经是一种快的不同寻常的速度了——虽然最后还是扑了个空,但那只是因为对手是张芜荻柳如是这样的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非战之罪也。
  不过,人心浮动,终究是权贵们的事情。如今的盛京城,比起努尔哈赤过渡到皇太极的那个时代来说,无疑是大不一样了。太多的八旗子弟慢慢的享受“太平日子”,没事儿抢两个女人什么的,比那不着边际的军国大事来的现实得多。
  至于城中的汉人们,虽则是后金治下,但一直不曾给予作为人的基本尊重,他们自然也不会和后金权贵们一条心思。这些人虽然没有胆子去对付权贵们,但对于权贵们的不幸,却是抱着一种喜闻乐见的态度。
  便是因为如上种种原因,再加上如今的后金在掌控民意上后继乏力,一时间也拿不出有效手段强制镇压——毕竟中原方面的定王朱慈炯如日中天,再严刑峻法,一味弹压,只怕人心向背,对后金的统治更为不利。如是种种,如今在盛京城里,只要你剃了头发,然后不做一些谋逆之事,通常是不会过问的了。
  这个“不会过问”大有学问,一来二去底层的官老爷、差爷们也就有了默契,平日里讹一些孝敬银子,其他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出篓子,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乎,如今的盛京城里,上层权贵人人自危,底层的百姓们却是生活照旧。上层的风波,暂时不会引到他们身上来。
  如今这个时间点上,距离“宵禁”还有那么一段儿时间,是以街上一些讨生活的小贩们,一时间还不曾收摊儿。柳如是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混入城中,在脸上抹了一层泥巴和锅底的混合物,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就和一个长得出挑一点儿的村姑没设么两样,那街上的巡逻衙役,如何能够想得到,这居然是他们所要通缉的要犯?
  长剑以一种隐秘的方式贴身藏着,柳如是左瞧瞧右看看,当真像是大姑娘进城,头一遭一般。就这么慢悠悠的晃荡着,很快的就靠近了目标范文程的宅子。不过这个时节,街上行人不少,柳如是若不想暴露自身,那就不能在这个时候直闯范府。
  于是乎,在范府外瞟了几眼,柳如是便脚步一转,又融入了街上行人之间。
  “看来还得晚一些再去。至于宁完我宁家,便等从范文程这老贼家里出来之后再做计较。谁能想到,‘贼人’会藏身在办白事的宁家呢?好歹也是个掩护。至于现在么,我也得打发下时间,不然一直晃荡,保不准儿也会引人注意……”
  这么思量着,不知不觉,竟是再一次来到了先前投宿过的那家客栈附近。柳如是记得,那客栈正前方是一处茶馆,兼营着小吃生意。老板不是本地人,而是巴蜀之人,经营的食物与川人甚是类似。除了烧饼油条豆浆之外另有糍饭、米糕、麻花、棕子、豆脑豆花林林总总花样繁多。
  最关键的是,张芜荻曾经告诉过她,这家老板,也是定王那边儿的密谍,他们的许多情报,便是这位老板提供的。不过柳如是来到这一家茶馆,却不是冲着情报而来,只是单纯的,用一点儿吃食,打发时间。
  前文说了,柳如是改了装束,又在自己脸上做了手脚,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家的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嗯,除了那店老板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手势,并不曾也不会在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店老板的手势的意思,也只是提醒一下:“有狗!”
  这“有狗”的意思,当然不是真的有犬类,而是在暗示着这茶馆之中有后金的差役便衣罢了。柳如是心领神会,却是没有显露出丝毫异常。第一次完全意义上的独立行动,饶是心中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沁出了汗,但面上,却是一派从容镇定。
  这茶馆地方够大,奈何店老板的手艺着实了得,是以店中也坐满了客人,不少还是衣着鲜艳的八旗子弟,可谓是“贵客盈门”。柳如是想要找一个单人小座,可当真是不容易的事。不过这种场合也不必过于拘礼矫情,那样也不符合她这一身打扮的“人设”。于是乎,便在一个小伙计问明了她只有一个人之后,便把她带到了一个座位上。
  当然不是单人独座了。那张桌子上原本有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媳妇儿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一身旗人打扮,瞧起来也算殷实之家。见柳如是过来,衣着乃是地道的汉家女子装束,没来由的便在眼底多了三分鄙夷之色。只是可能到底是顾忌着形象,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柳如是自然不会跟她们一般见识,本来汉人在盛京城就低人一等,这一家子旗人眼中鄙夷,那也算不得什么。确切的说,柳如是着实没必要跟人家计较什么——大街上有人不屑地瞪了你一眼,难不成你还要咬人家一口不成?退一步说,以如今盛京城旗人尊贵,汉人卑微,人家没有拒绝同桌,已经算是颇有“教养”了,还想啥呢?
  要了一碗豆腐脑,再加上一团糍饭,这种搭配,嗯,只能说着实有些意思。柳如是招呼伙计泡了一壶茶,随后游目四顾,眼光扫处不出意外的就发现了店老板暗示的“狗”的存在,微微一笑,便就着茶水,自顾自的吃喝着。只是一双耳朵,却是已经运起了功力,倒要听听,这些“狗”,说的是些什么。
  那“狗”不只是一只。柳如是眼睛所看见的是一式衣衫的八条汉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那八人虽然每人外面都罩着一袭青布大褂儿,可是大褂的里层却是不折不扣的后金衙门的官衣。柳如是只消瞟了一眼便可马上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物。
  昨天夜里那番惊天动地的动静,盛京城里多一些这样的“便衣”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不过柳如是自忖着自己昨夜并没有露脸——嗯,见过自己的,应该都被张芜荻处理掉了,再加上又是乔装打扮。因此,倒也不怕被对方一眼认出了本来面目。
  事实上,柳如可不知道,这些人名义上是在巡查,实则心里并没有抱什么指望。且不说“要犯”分明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不可能傻乎乎的还逗留在盛京城内;退一步说,就算还在盛京城内,他们这三瓜俩枣的,也未必够看不是?
  因此,虽然画影图形早就到了手中,这些人却并没有真个用心去找——那画影图形上居然是两个娇滴滴的娘儿们,嘿,说出去,谁信?左右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吃吃喝喝,混晚一些回去复命,至少,还能报一层“苦劳”不是?
  内中的纷繁缘由,且不细说。柳如是一边吃喝着,一边凝神倾听。那可八个人只是大口吃着烧饼大声地谈论着。一个操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胡子大汉道:“真是她妈的泄气,好好地日子就不能让爷们儿舒坦!那血滴子也都是废物,哼哼,眼皮子底下叫人割了宁老爷的脑袋……嘿,老子是在场,不然的话,要不然非把那凶人给留下来不可。”
  柳如是听在耳中,自然知道对方说的什么事儿。心中冷笑:“你要是真个在场,怕是就没机会在这里吃喝吹牛了!小姐的身手,岂是你这等糙人所能想象的!”
  便听得另一个山羊胡须的老者哈哈一笑:“得了,吹牛你还上天了不成?咱哥儿几个,谁不知道谁?嘿嘿,要我说啊,这事儿还只是一个开始,哼哼,风波将起,咱们这小身板儿,有多远躲多远吧!没得到头来丢了身家性命,老婆孩子可就被别人欺负了,那可冤死了!”
  “嘿,常爷,瞧你说的什么话!那贼子再怎么厉害,还能够翻了天不成?”
  “都当老子信口胡诌呢?”那山羊胡的“常爷”冷笑道:“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们,多大的能耐揽多大的事儿!这话出的我口,入得你们耳朵,过了这一茬,常爷我可是不认的!哼哼,要不是现在不禁言论,你瞧你家常爷我会不会多这么句嘴!要不是念在哥几个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谁管的谁去死!”
  “嘶……常爷,您向来智慧通达,给兄弟几个说说,怎么个回事儿?”
  莫说那常爷的几个弟兄被勾起了好奇之念,柳如是也是心中一动,这姓常的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一样。若是他凭着智慧经验推测出来的,那么比之更为奸诈的范文程等大汉奸,又是否会也有所猜测?那样的话,刺杀范文程他们,可能就会横生波折了。若不规划好,那可就……
  念及此处,柳如是便又多了几份用心。
  却听那常爷言道:“哼哼,你们记性不差的话,应该不会忘了去年七月的那一桩大事吧!那画影图形,里面有个女的,可是跟去年通缉在册的是同一个人!嘿嘿,话就到这里,自己想去吧!”
  姓常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那一桌的几个人听见,各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话都说到这里了,哪能还不明白?对方连皇上都能杀,区区孔老爷、宁老爷又算得了什么?想到此处,一个个的便都心底发寒。尤其是最开始口放狂言的那位胡子大汉,更是吓慌了神!口无遮拦,竟是惹到了那样的煞星,万一人家跟他计较起来,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行了,话吗点到为止,范胡子,你也不用自己吓自己。”原来那大胡子姓范,常爷冷笑道:“那等人物,岂会跟你这等喽啰一般见识?怕的什么?常爷我跟你们说这么些,就是警告你们,别乱沾手,不然的话,死了也白搭。”
  “是是是,常爷说得对!”范胡子一头冷汗,应和着言道:“那咱们……”
  “一切照旧,不然对上面也没法子交代。只是大家伙儿都心里要有点数,可别一个劲儿的去送死就成了。多的常爷我啥也没说,你们也啥都没听见,就这样。”
  众人哪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意思,不就是敷衍塞则,就像现在这样嘛,明白明白,了解了解。
  柳如是听到此处,略略有些失望。想想自己也是魔怔了,居然会对他们抱有什么念想!眼下肚子里已经差不多放不下东西了,同桌的那旗人一家也都离开。打量着时间还早,柳如是便依旧在那里坐着,勺子在装着豆腐脑的碗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看似神游天外,实际上也确实在思量着今夜的行动。
  “经过昨天夜里的闹腾,可想而知,各路达官贵人的防卫力量必然会再上一个档次。想要如同昨夜刺杀孔克坚那样,只怕没有机会。那么,该怎么出手呢?”
  那邻桌的汉子们略过了之前的敏感话题,三五杯黄汤下肚,便自又放得开了。一通不着四六的吹牛打屁,最后终究是难免落到男人们喜闻乐道的荤段子上面。一个个脸放红光,说的有声有色。
  谈起了这等颜色的风流之事,少不得就要拿达官贵人的一些小道消息凑趣。毕竟东家寡妇西家尼姑的那些流言蜚语,怎么及得上高官显贵们家里的那些绯色传闻来的有意思?偏偏达官贵人中,那些后金权贵自然是不能说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反倒是那些汉官们,左右一家妻女,没几个不被后金的贝勒王爷祸害的,说他们的轶事,往往不会招灾。于是乎,这一来二去,就难免提到了范文程一家子。
  柳如是红着脸听那些露骨的话,恨不能亮剑杀了这些鄙俗之流。只是顾忌着自己的行动,若是漏了行迹,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便在强自忍耐的时候,忽听得一句“嘿,听说多尔衮陛下以前最喜欢范家娘子,那范老爷常常自己在门外望风,通宵不寐,以至于第二天早朝的时候都打瞌睡呢……嘿嘿,你们说,范老爷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别的不重要,那两个字“早朝”却是提醒了柳如是。心念一动,便自计上心来!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