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月 下
白无常轻睁净眸,见玉蝴蝶欲言,却奈何身不由己;玉蝴蝶更是闭目拂泪,不忍再看。玉蝴蝶骤觉手上一寒,张目一看,着寒意原是白无常怀中的刀发出的;玉蝴蝶这才见白无常以目示意,其目光指向方才大战之处,于是明白白无常是要自己去寻那黑衣人。玉蝴蝶快速取出几枚疗伤丹药喂白无常服下,再起身去寻那黑衣人。
玉蝴蝶疾步踏风,驰至桃花飞瀑,见眼前景象不禁一惊:方才爆裂之威大部分被其下的溪水吸收了,那溪岸连带着数十丈泥壤崩碎开,同时河床一沉,竟兀地形成了一圈小湖。
玉蝴蝶纵目望去,见水面漂流的桃花碎瓣之中沉浮着一道黑影;近身一看,果然是那黑衣人,他的身边还浮着两柄残月弧刀,在太阴的辉光下透出平静的气息。
……
此战,引得太行八陉数百里方圆震动;无数官兵、江湖中人及闲杂民众等陆续赶往桃花谷窥探究竟。
夜晚,风雷虎张寅自送走白无常后,心里颇不宁静,又吩咐手下整理好哨岗,许久方才睡下。却突然闪过一片白光,他虽闭目仍觉清耀,且光过处一震,他无防备这一下,也觉真气浮撼。调息之后才睁目掌灯察看,见四周屋瓦墙檐皆受残损,或粉屑飘零,或缺沿断角,张寅暗自一惊。方问左右时,才知白光自桃花谷方向传来。
张寅念及白无常安危,忙遣人连夜前去查探。
半夜里,张寅才待得手下人回来,,便急切地唤人迎门闻讯。
见眼前此景,张寅又是一惊:他本派了六七个年轻力壮的弟兄下山,此时回来的人竟大部分东倒西歪、似瘸似拐,居然还有二人是被木架子抬回来的,更可怖的是,最后有一人毫发无伤地走上峰顶,而这人却是个女子!
张寅真气骤聚,震声喝道:“阁下何许人也?!为何伤我弟兄?嗯?”张本欲厉声龙乘白浪呵斥,垂目一瞥,却见白无常竟卧在木架子上,由手下人抬回来的,惊怒又转为了疑惑。
他的弟兄连忙提醒他:“她是白……白大人的夫人……”敢情他的手下伤得不轻,刚说完一句就疼的咬紧牙关。
张寅唤人掌灯列座,延请那女子上正中交椅,又急唤人给白无常疗伤。玉蝴蝶轻声开口,这才道出事情原委:原来白与人斗战负伤,玉蝴蝶才寻得黑衣男子,张寅手下恰巧赶到,他们原先不识得玉蝴蝶,只欲救白无常回去,却遭玉蝴蝶阻拦,奈何他们实力不足,于是惨败如此。
玉蝴蝶方问他们之下,才知白无常与张寅的关系,遂命他们把二人抬回去,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张寅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急着出手,否则是胜是负都对他没有好处。
……
次日,白无常伤愈大半,真气逐渐调转恢复,坐起身来静息。玉蝴蝶令退他人,亲自照顾白。
自此前负伤起,白辄见她如此关顾自己,不言中心生怜爱。白睡梦中仿佛听到,有人唤数声“夫人”,浮想起来,与自己不过是有陈年旧事的婚约罢了,她却如此在意。白不禁闭目惭疚叹息:自己从未厚待过她。
“白郎……我担心死你了,真恨不得替你分担痛……以后,以后不要再冒险,不要再杀人了,好吗?”玉蝴蝶半坐在床上,眼中凝着的泪止不住欲流,见白无常面色苍白,真气尚未完全回复,情绪不宜过激,于是抬袖又抹去了泪。
“嗯。”白应诺着,语气里听不出是真还是假。
“那人很强么?”玉蝴蝶凝眉问道。
“他擅长远攻,想要不取性命生擒他,确实有些难度。”白无常仍然闭着眼睛,语气平淡。
玉蝴蝶看看他,面色复杂,又抹了一回泪;不愿打扰他休息,只备置好茶水,她便往寝房外走去。
拂起帘子,又回头看看他,还是默默地盘坐在那里。
玉蝴蝶迈步走出寝房,任太行的风吹干她的袖口,却动摇了她的眼眸,风又湿润了。
……
“给他服下吧。”
“诺。”
半晌,炕上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细心留意,便会发现他是那黑衣男子,不过此时换了一身洗褪色的素袍。
他起身,略一舒展筋骨,却看他身若矫狼,臂似苍松,流目灼灼,有非凡神采。
忽然他留意到身侧数尺外的白衣男子,乍看去眉目星月相对,肤貌冰霜交染,正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他寒毛惊竖,从那人眼中竟感受得无常阎罗的煞气;于是他立刻拍炕直身挺射而起,升势立掌向那人当头劈下!
眼见刀掌就要劈中那人,却见他忽倏一笑,微微斜步侧身,掌刃收势不住,只在那人身前一寸边划过,直直地往前方坠去!
“慢点。”
那白衣男子缓缓伸手,迅疾有力却又轻柔地接住了他的身体。
但他的掌势仍然收不住,在平地两尺上砰然震出,掌力直传大地。
“嗯?”正在练刀的张寅察觉到一丝毕露无余的杀气,猛然往白无常的方向望去。
房间内的地板已经碎了。
确切地说,是以那白衣男子为中心画地为圆,三尺内的地板已破碎不堪,三尺外却仍然完好。
“要是你把这地方毁了,可就没地方休息了。”白无常把那男子扶起,一脸少有的和善。
说来很长,实际上不过瞬息之间。那素袍男子反应过来,立地站好,忽然一坠,见三尺圆内水磨石砖已作一地齑粉。
素袍男子见他面色和善,遂不看他利目,正身作辑问道:“阁下身手不凡,不知是何方高人?敢问阁下,我又为何在此?”
“来,坐下。慢慢说。”白还礼,摆手请他在炕上坐下,“请。”又命人上案设茶。
素袍男子正觉疑惑,却也受礼坐下。
“我姓白。你呢?”
白无常两指点上茶案,两尊兽浮雕铜茶壶突然分开两边,各在二人面前。
姓白?素袍男子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名字,而其中一身雪白,身手上乘,能排得上号的,莫非是……
“你是白旋风?!”他面容努力保持平静,眼神却不住地震悚。
“那是旧名字了,叫我无常就行了。”白无常拈起掌心大小的白瓷碗,深斟了一满,缓缓饮尽。
少有的闲适,对于一个双手浸血的人来说,是多么久违的闲适。
“在下江南龙家末辈月。”龙姓男子斟了半碗,却向白一敬,才略慢地喝下。
“字?”
“哦,在下贱字玉寒。敢问无常兄,在下为何至此,且前番记忆全无?”龙月听说白的年纪要比他大些,于是以兄长相称。
“说来话长,我所知也不多……比方说,你中了咒术,同时还受迷魂药物控制,前来追杀我;我也是勉强击败你,待你伤愈后再设法接触控制,令你醒来……”白放下茶碗,旋开铜茶壶的镂花盖,细嗅茶香。
“竟有这种事……”龙月心中恍如翻江倒海,起伏不宁。却见白又命人取进来一套衣服,抖开来,是一件墨色精绣贴身劲袍,恰是龙月先前那套。
白无常问道:“玉寒,你可曾见过此物?”
龙月接过袍子,轻抚旋看,只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触感传来,忽然一翻袍子,见其内襟上刺着几点独特的银纹,凑近一看,是一钩残月正对着四芒星的图样,侧边还有“戊寅”二字小楷。
袍子本身绣有银纹,这点内纹毫不起眼,却无疑与这件袍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
“这便是,先前追杀我时你所着衣袍。”
白无常与龙玉寒交换了一下目光,如电如炬,瞬间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无常兄可愿意,一同彻查此事究竟?”龙月放下手中墨袍,又瞟了那银纹几眼,才抬头问道。
白无常竟少有地犹豫了半刻,眼角瞥了瞥窗子,慢慢地把壶盖旋上了,说,“江湖凶险,非你我可知可测。我业已打算游山伴水,不再纠缠其中了……”随即立刻斟满一碗,此时茶过三浸,却不再澄清,而是浓郁。
茶香裹着凉意,弥漫在房中,白闭目而饮,匆匆饮尽,却又含在口中,难以咽下。
龙月看着他,自知其中必有他难言之隐,也许如同这茶一般,愈泡愈浓,愈饮愈苦。
“那在下借此处稍休息数日,便告辞罢。”龙舒展舒展筋骨,见窗外日色仍早,遂出门去欲稍稍活动。
他方出门,恰撞上过来察看情况的张寅。张寅想,毕竟是自己的师傅,白无常无论如何都能保全自身,安危可定;倘若真有什么不测,又岂是他张寅能够对付的?话虽如此,他甩手立刀于地,便循路过来。见仆从手下仍然从容无事,遂放慢了脚步。
见龙月走出房间,张寅略一惊咤,随即听到房内白无常的声音,“没事的,翼坤。他已经恢复神志。”张寅这才放心,道了声“是”,才走开了。
房内。
“依依……”白拈起瓷碗,旋手把玩起来,眼中精光不住地闪动,只冷冷地凝向明窗。白缓缓握拳,目光早已望极天外,“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白无常松开手指,任由过窗隙的凉风吹散掌中齑粉,看着它们逐渐消失在清光里,无影无踪……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