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月 上

  如果月光能够伤人,那必然会有生灵涂炭、曝尸旷野的惨状,一来其不易察觉,二来亦不易防范。
  面前绞杀而来的澄白弧光俨然如月芒般
  皎净空灵,却锋如神兵,无物不破。
  月色弧光席卷起汹涌的气浪,裹挟着凛冽的杀意瞬息而至。
  白无常瞳孔一缩,刀掌眨目间疾挥三势,真气化出隐现刀形迎向弧光,相碰。两股气息刹那碎的不成形势,骤然湮灭开来,支离的木屑尘灰四下散射而去。
  白无常松了口气,幸好对方的直接目的不是玉蝴蝶,否则顷刻之间他阻挡不及,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谁?!”玉蝴蝶也方缓过神来,向着弧光袭来的方向娇喝道。
  白无常极目望去,那弧光卷平了小片林木,这才见林翳里微微走出一袭黑影。
  白凝眸危待,不想先看到的竟非来人的身影,而是那人环绕循动其身的皎色新月形刀气。其气不同寻常,竟不需借刀凌厉出于经脉,而是能徒手发出,甚至绕身而待。
  “阁下是?”白发声问道,对方却以刀气还礼:那人抬指轻挥,身边的刀气瞬间激射出三道向白无常绞杀而至!
  借那人皎色刀气的清辉,白这才彻底看清来人身形:这人七尺来高,瘦壮身材,着淡黑重丝绣银翅纹长衣,袖口刺不甚明显的浅绛金络凤羽,外领镶云银爪钉,头裹墨巾,踏一对淡灰边军靴。
  白自度量道,此人一身着装自是不凡同于乡农俗野,必然大有来头,不如先擒下他再说。
  白心念一动,避开袭来的刀气,翻身跃起即向那人如矢射去!
  那三道刀气竟回曲折返,仍然向白绞杀来。白略一瞟那人,果然正挥指引动刀气,于是改避为迎,半空里劲掌如山按下,砰然与刀气相接,声震如雷霆!
  这一掌白牵动了五成功力,方才化去这凶险的刀气,何况对方还只是略一挥指?白决意避其锋芒,以自身极速制敌,于是还未待对方再发刀气,白即如电闪般趋近其身前!
  对方稍稍恍惚,察觉到白攻到身前,于是沉气于双掌一推,飞射出无数皎色刀气澎湃向前席卷,势抵万钧,刹那间夜林里竟如白昼般澄明透亮!
  白按叫不好,自己本是迎面攻去,这方寸面其刀气已是避无可避!
  “轰!”
  四下里如空一沉,猛然爆发出冲凛劲气,弧光刀气湮碎间刺射出耀目白芒,乱林里砰然间闪出如白日皓月般的烁光,其中卷杂着无数碎枝断木向八面迸去!
  柳依依扬袖掩面,可依旧不如白光映射的速度,仍然刺目而眩,好一会儿才看得清楚。
  白芒退去,柳依依急切地望向前方,见原本就破开的茂林已被夷为平地,散碎着草木尘屑的土地竟泛开一层层圈纹,圈纹中心却有两道白光闪现。
  玉蝴蝶再定睛细看,才发现其中一道白光是那黑衣人发出的,此时他双眸绽现白芒,浑身披布着一层雾色清辉,一黑一白,着实奇诡。他双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两柄足有五尺修长、彻白刺目的月弧寒刀,正作势危立。
  另一道白光与黑衣人相距一丈之外,且辉光似是更胜一筹:白无常不知何时已从身后大明十四势掣出一道四尺有余的白芒,夜色苍茫中白芒的朔辉竟澎湃涌动,远望去极似游旋的龙影。
  大明十四势第一柄刀:龙乘白浪。
  白无常旋舞起龙乘白浪,刀气如疾风盘绕,三尺方圆内尽是寒光;白正是凭此刀及浩瀚真气之威挡下了黑衣人的杀招。
  “势均力敌?”柳依依有些诧异,这天下能与白无常相峙的人如凤毛麟角,难道那黑衣人也是一位绝世高手?
  不。柳依依心头又是一惊,因为她此时已看清,黑衣人面上的墨巾竟已相离,在白无常丈外处斜曳,飘落。
  想必是刚才方寸间,白不仅接下了黑衣人的杀招,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去他的墨巾,以看清他的面容。
  白无常暗暗吃惊,见那黑衣人眉目俊朗,浩宇修灵,庭阁轻峭,清秀之余更添一分威怒和霸绝,但奇诡的却是那人的双眸,竟消涩黯淡、漆墨无光。
  “莫非他被迷失了心智?不如先擒下他再说。”白心念一动,转刀踏风画起回环刀势,快若霹雳而攻,刀身破空厉鸣声远远漫穿去,竟是一声龙吟!
  那黑衣人重刀错落,交起相迎,手中月弧刀辗转变化,残影交融成一轮望月,清芒更耀一分!
  “铮!”
  二人刀势已接,各自变化:白是轻灵暗含凶险,每一刀都震鸣出决绝、狠辣,黑衣人则是奇诡融杂着刚烈,快时缥缈,缓时虚幻;二人身形上下翻飞,纵横进退之间已交上百招,兵刃抵触之声如梨花暴雨,骤密激疾,不绝如缕。
  白已觉其人弧光之威,料想其擅使此术必然逊于近战,于是白纠缠而攻,两人相距始终不过三尺。白自知久战不利,更为防追兵,刹那间已寻思着对策,于是引动刀势,渐往深林中战去。
  ……
  白与那黑衣人已斗过上千招,杀气四下里腾挪闪动弥漫开去,寒意尤盛。但不知何时,四周里气息逐渐变得温和柔暖,说是炉火青烟缭绕却又不妥,只因气息里暗透着一丝清润沁凉。
  白亦察觉到了变化,遂踏地跃起半空,翻身而退,竟露出极大破绽!
  那黑衣人立刻踏地暴起,旋动锐刺而去,刀上闪烁极澄亮的辉光,弧光融于刀势,狂劲的月弧破空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白的身形在半空里斗折翻跃,伸弹曲射闪去,避过白色弧光后,翩然飘降。
  黑衣人也落下。
  二人竟正踏在及膝深的清流中,白的身后,正是桃花谷飞瀑!
  白染笑提刀,刃下刀身寒光映照出水面桃花几瓣。二人相峙而立,身形不动,唯有衣角各自随风飘舞。
  玉蝴蝶恰恰赶来,倚在一棵盛桃枝侧。
  白扬刀,刀身随即侧滑前推三尺,且伴斜立旋动,刃口朝天而指,白遂激射跃出水面,顺势翻动刀刃迎向黑衣人。
  那黑衣人似以为白已使出杀招,故运起七成功力,月弧刀上迸射出湛银光华。
  不料,白这一势实是虚招,就是为离开水面且逼他强接这一招。白化实为虚,刀刃轻点月弧刀即弹射而起,左臂猛然运功发指,“寒冰诀!”
  白轻旋飘落,双脚正踏在冰面上,经过一路磨练,白已能将原本浩瀚的真气瞬间运入太阴经,使出寒冰诀,更能主接封冻出一臂深浅的寒冰。此刻,黑衣人仍保持着守势,被困在冰球中动弹不得。
  方才白突然跃起是为了离开水面,免受冰冻误伤,其次演作杀招,逼黑衣人运起大半身公里作守,此时他全身经脉正喷薄涌动法力,正是寒气入侵封锁经脉的最佳时机!
  白欲先破开冰面生擒下他,恍然发觉冰球正在缓缓碎裂,无色的残块震落,那黑衣人竟欲直接破冰而出!
  白无常如此久战,况又耗费大量真气使出寒冰诀,真气略有不抵。于是白无常划破手臂,舐血吸收蕴藏在精血中的真气,“歃血!”霎时,白无常眸绽霜芒。真气回复,白无常决意速败此人。
  此时,那困住黑衣人的冰块已近完全碎裂,那黑衣人同时运起功法,双瞳白芒劲射,芒光透放出冰块,在黑夜里清晰可鉴。
  白无常连忙运起杀招,抬刀处铿锵激鸣之声乍起,一声声刀身清辉更耀,隐隐似相伴有龙吟。
  待到几息鸣声淡去后,玉蝴蝶才看清那龙乘白浪刀竟化长至五尺,宽逾五寸,刀身皎若月、寒若雪,萧气动如浪、杀机发如龙!
  原来此刀无鞘,平日里只以浸寒银链环扣而锁;此时银链解去,正旋绕于刀身;而刀气无遮无掩,现了它本来面目,这才发挥得出其极致威力。
  玉蝴蝶好奇,白郎武艺之绝在于一个快字,怎而今出招如此繁琐缓滞?莫不是暂时制住了敌人,自己倨傲轻敌?
  料她冰雪聪明,竟也有难测白无常心思的时候:白无常虽担忧被黑衣人拖住而让追兵赶上,但他见那黑衣人容貌气质自是不凡,且从其招式动作及神情来看,那黑衣人极有可能是被控制了神智;故白无常久蓄攻势而不动真正杀招,出招虽威力巨大,足以重创黑衣男子,但不致殒命。
  说时迟那时快,冰块已完全碎裂。那黑衣男子踏地冲天而起,瞬间跃至半空十余丈中。但见他身裹湛白弧光,杀气森然,跃起时一踏地就使得碎开的冰屑全部化作齑粉。
  那黑衣人长啸一声,堪堪结势施法,半息里就迸发出十成功力,无尽的皎色弧光融汇聚结,竟在半空里形成一个硕大的光球。光球正不断膨胀,少顷已有三丈径长!
  万千弧光汇聚成球,各个方向上都能攻到,且每道弧光都近乎无物不破,此招之下可谓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如果,此刻正在一里地外观望此处,必然惊见墨色夜空中竟有两轮明月:一轮沉皓秀净,高悬于东天;一轮灼眸耀目,冉冉而升起。
  若目力非凡,观察得再细致些,便可见那高空之上竟虚化出一尾隐约明灭的龙影,盘曲纵横,舞爪张牙,却难辨清其轮廓,只觉大概有百余丈长。而那光球,竟似一颗珠子般,正被衔于龙影口中。
  白无常料到那黑衣人必倾力发招,故方寸间已唤玉蝴蝶极速撤出数百丈外。但他仍神色凝重,确是未料敌人如此强大。
  白无常轻叹一声,随而浑身许多处同时裂开,血流如涌,却都诡异地向他口中旋汇而去,精血被他吸收。
  十二成歃血。
  白无常仰首披散长发,引刀,刀气劲涨,手中龙乘白浪刀已化出数尺宽、数丈长的刀气,竟然也有不定龙影循绕其上。
  那光球已膨胀到了极限,径长近乎十丈,正隐隐震动,危势欲发!
  白无常怒发飘扬,刀轮数转,一下竖劈直指天上明月!
  只一劈。
  碎裂。
  无尽弧光,爆开;过处,有死无生。
  白光彻夜,旷明如昼。
  两声龙吟。
  ……
  玉蝴蝶回首远望数百丈外,见迸发的白光汹涌而来,连忙祭出法器同时施法,三层淡紫色屏障把她笼罩住。即便如此,那片白光扩散开时如同湮山破地的巨洪,这防御罩只支撑了数息就崩碎而开,玉蝴蝶仍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被震出数丈之外才停下,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玉蝴蝶虽受冲击,但伤势尚浅。顾不得运功调息,玉蝴蝶急忙倚着身旁的半截断树站起,欲去寻白郎何在。
  玉蝴蝶方支起身,就见前方乱石堆中,有一点银芒在残荒中若有若无地微弱闪烁。
  她疾步前行,见一人横躺在无数裂石上,浑身浸染殷红,长发散乱,衣袍更是破碎得不成样子,只有一柄银白色长刀仍卧在他怀里,散出微光。他正是白无常。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