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行风雨 下
无尽的暗。
张扬。
薄雾笼罩中，透出朦胧的光。
可是那猩红……
血？
血？！
难道、我又杀人了？！
啊！！！
白无常猛地在床板上坐起，双手因惊恐顺势重重地拍在腿侧。白无常没有运起真气，掌上传来的刺痛和点点麻木让他清醒，才发现自己是从梦中醒来。
“你醒了？”玉蝴蝶身披一袭黑色丝衣拂开布帘走进。
白无常抬头，这才注意到周围，方瓦顶黄泥墙，对面壁上挂着几串瓜菜椒叶，门是一尺来长的土色粗布，一幅农家宅院模样。
“你把我救回来了……这里……”“是”字还没有出口，玉蝴蝶就伸手扶他躺下：“你又杀人了。”
白无常明白，这同时也是在提醒他受伤很严重——尤其是内伤，不能妄动气机。
“我醒过来，看见你不在附近，想你是进了城里来……刚来到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你……”柳依依没继续往下说了。
“嗯。”白无常话语依旧很简短，意思是：“你又救了我，我亏欠你的又多了一分……谢谢你。”
柳依依淡淡笑着，看着他，一点点感动，一点点怜爱，一点点满足。
……
白无常终于痊愈了肌肤，伤口不再疼痛，真气也回复了大半，于是下床动弹动弹筋骨，抖擞抖擞精神。
白无常刚揭开布帘走到小院里，一名短粗硬苒、须发斑白的老者便跨过了院前门槛走进来。
“老人家，你是……”
“好汉，好汉，你可一定要帮咱们啊！啊，对了！”这名老者一看见他就靠过来握住他手臂，似要请求他什么。
“我都忘了介绍一下自己了，哈哈，年纪大了，记性就这样……”老者扬声笑着，“我是这小城城东看门的，城里官府手下讨粮的。官府之前办的比武大会，就是为了召集英雄好汉助力剿灭此地山贼啊！好汉，你可真的要帮帮咱们啊！”
看门老者说起话来略带方言口音，说得也有些啰嗦，白无常想了一会才清楚什么情况。
“可是……我们还要赶路……”白无常正犹豫找个什么理由推托，玉蝴蝶突然进来了。
“你就不必推辞了，我早就替你答应他们咯！”玉蝴蝶拂袖掩笑，直接打断了白的想法，弄得他一脸黑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那好吧……不过帮完你们我可就要马上赶路了。”白无常轻叹了一声，这算不算坑队友呢……
“那什么山贼在哪里？我正想找人打打架练练手呢。”“好汉，只要你往山上走，尤其是高处、险处，你就能发现山贼的哨岗，我跟你说，那可多了，瞧瞧他们手里……”
白鬓老者说起话来续接不绝，白无常哪里耐心听得他说，只进屋抄起大明十四势就往门外走。
“诶，好汉！好汉，那山上凶险的很，不跟着官兵民兵一起去嘛？诶？”白髯老者也跟出门，看着白的背影扬声喊他。
“不必了！我一个人就够。”白无常哪里把区区山鸡野猫放在眼里，只身就往太行峰上闯去。
……
太行山有一谷，此谷中三九严寒仍有桃香花红绽露，故名为桃花谷。
旧志曰：“青崖如点黛，赤壁若朝霞，树翳文禽，潭泓绿水，景物奇秀，为世所称”。阳春，风和日丽，万木争荣，鸟语花香；盛夏，青山绿水，林树青葱，叶茂荫深；金秋，红叶似火，菽谷飘香，山果累累，惹人陶醉；隆冬，群山披素，白雪皑皑，垂冰百丈．可谓“步随景移，百里画廊，人间仙境”。
亦有“三步一泉，五步一瀑，十步一潭”，清流从不间断；有“峡谷两岸，奇花异草、贵树名木、珍禽异鸟”，令人目不暇接，情趣横生。
此时已是冬末，余寒犹厉，白无常沿谷壁攀扶踏石而上，见谷间清流不止，飞瀑不凝，峡岸桃树连绵，隐隐有淡粉氤氲，缭绕着水汽扶摇飘升。
“此地奇观异景，本应人杰地灵，奈何却鸠占了乱贼，可惜了……”白叹惋，忽然念起京中官场，也不过如此。惋惜之余又多了分恶恨。
白无常飞跃上九连长瀑，一路踏浪而去，素波向数十丈的崖壁翻涌开来，就像豁开了一条水道。瀑中只见如水一般白的白影直冲上高峰。
越过瀑流，白如箭射轻烟地穿过扬起的水雾，踏着碎石跃上面前的奇峰。
“来者何人？！……呃！”白刚转过峰边，就看见前方立着哨岗，未待那人把话说完，白就闪身到其后，剑指一点后颈放倒了他。
“可惜了，如果是之前的我，就直接送你一路向西去极乐世界了。”
白无常一路走上，斗折弹射在愈往上愈狭隘的峰路，如法清理了数十个哨岗。
……
白一跃到峰顶，见立着几层房舍，黄砖青瓦，石柱木梁。白料想山贼不会蠢到在自己的命脉要害之处不加防备，于是白抚地一探，果然察觉到四处都有明暗哨卡在监视着周围。
“终于到了。”白径直冲向中间最高大的屋楼，只轻发真气按下平空，便随意震倒了四周的贼哨。
“嗯？”寨内似察觉到了什么。
“阁下就是这里的贼人之首吧？！”白无常踏进屋前雨檐内，直接按碎两扇深赭沉木重门，放声说。白虽放声，但玉面霜颜丝毫不改，颇有一番风度。
“这位兄弟，你可知我是谁？！太行风雷岂是你求神拜庙的善地？莫要不识好歹，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里面传来粗犷豪迈的笑声，常人听来犹贯耳欲聋，似是虎啸龙吟，有气吞山河之势，竟不似一般的山贼的委委琐琐。
白无常鼻息发出劲气，降下身前浮尘，向里看时：那人九尺熊躯、狼肩虎背，古铜方脸上耸着虬髯黒络，目若炯炯红日，臂似荏荏盘根。
“在下白无常，来找此地山贼的麻烦，朋友如果你不是管事的，麻烦让一让。”白无常仍然如风轻云淡，缓步向他走去。
“嗯？你是……锦衣卫……白旋风！”那人终于认出白无常是谁，不禁动容，“大明锦衣卫第一高手，久仰久仰！我正是风雷虎张寅，太行八陉风雷的杠把子！”
“你可知你掠民钱财、滥杀无辜、胡作非为之错？！”白直截了当，打断了他的言辞。
“不知。此地官府搜刮民脂民膏，重税沉役，早就弄得民不聊生！我们八陉风雷的人只打罪吏佞官豪强，劫富自济，何来伤民之说？！”
白无常冷笑：“呵，那，兄弟是想要见刀子才肯服软么？”
风雷虎张寅从正中交椅上站起，仍然朗笑道：“白旋风，你违逆莫老怪的心意，拼死逃出，你以为我不知么？偌大的帝都怎留不住你区区一人？莫老怪不过是借江湖人的刀杀你罢了，还能探探这江湖的水有多深……你怕不是被人引诱至此的罢！”
白心念一动，觉得有理，但他行走黑白两道多年，何曾试过食言？何曾改逆自己的决定？正是骑虎难下之时，白只好抱拳以礼，仍然说：“兄弟还是手下见真招吧。请。”危身伫立。
白早留意到他身旁直插石板地上的兵刃，那是一柄长及眉梢的青铜大刀，刀身上九环扣嵌，暗青花纹环布；那花纹方正斗折，赫然一只三目插翅虎跃然其上；狰狞虎纹之外打磨得光滑如镜，阴沉，更透出森森凉意。
张寅一手倒握住刀柄，拔刀。
刀身瞬间被抡起半圈，在半空里破风戾鸣；张寅顺势一个虎步上前，面前刀锋直迎白无常！
“轰！”
一声山响，惊起楼外林中鹊群纷飞。
但见那刀落处石板地已碎裂迸开，刀身没入半尺，却不见血肉横飞；再看张寅，黝黑黄髯的脸已浸出了淡淡一层白汗，颈上不知何时已被一柄二尺隐灰轻刀挽上；他身后的白无常只手托刀，脸上仍然平淡。
“朋友好快的刀。”张寅吐气扬声，微怒的粗眉掩去了惊惧。他何尝不知道白无常杀人如麻，更从来不须半点理由。
出乎他的意料，白无常不知不觉间已收起那柄刀，就像拔刀时一样，悄无声息。
张寅往颈上摸去，发觉无异后才长吁一气。但他突然想起明明没看见白携带兵刃，更看不见他拔刀的动作，难道他真的快如鬼魅？
想到这里，张寅才干的冷汗又布满了额头。
白翻身一跃，落到张寅面前一丈之外，正身作辑，面色从容，正要告辞。
“白旋风。”张寅抬头。
“嗯？”
“我知道我战不过你，但你可否再接我一刀？”
“可以。”
张寅伸手抽出九环虎纹青铜大刀，随即仰天长啸，一身布衣之间迸裂开，露出遒劲有力的肌肉；于时他身后的虎形文身竟隐隐浮动，似是要跃然而出。
“哦？有点意思了。”白无常袖手而立，平静地看他积聚力量。
“吼！”张寅伸刀而立，脚下石板碎开，被涌动的真气激扬而动，他怒吼一声，竟似一头吊睛大虎，正眈眈而视着白无常。
“杀！”但见那只黑纹大虎腾空而起，如一袭暗箭猛然射向白无常，半空里破风声如同憾天霹雳！
风雷卷袭而至，以刀尖为首转爆出无数劲气。
白无常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微笑。
“轰隆！”
原本残缺了大门的小楼兀然一震，竟斜塌断散了不少梁柱檐瓦。
烟尘滚滚，散去。
白正靠坐在楼里正中的交椅上。
张寅半跪而立于堂中，面向楼门外。
“张寅……是吧？嗯……很好。你这里有酒吗？”白闭目凝神，漫不经心地对张寅说。
“在下风雷虎张寅，愿拜阁下为师！”张寅转身向着白无常一拜。
白无常也不闪身，直直受了他一礼。原本是他来找麻烦，却突然要收徒？白无常自，觉得这张寅也是性情中人，不仅肯认输，更愿意向强者学习，实在是难得了。
“随意。”白仍然平淡地说。
“好！”张寅站起身来，一脸欣喜和豪迈，再弯身一辑，转身提着大刀往门外走，“我这里也有几缸老酿，师尊你就留下来喝个痛快吧！”
“嗯。”白无常随意应允了一声。
张寅出至门外，这才抚看刀身，见离刀尖三尺处有淡淡的两个指痕，内心不觉激动澎湃。“这……竟然二指就把我全力一招直接横扫开了……这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人？”
……
二人对饮了半天，畅谈江湖风云，也算尽兴。
山间晚云相照，一片橙红渐淡下去。
“现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再见吧。”
白不顾张寅挽留，仍然告辞，下山。
……
刚走到山脚，白却意外地看到玉蝴蝶已经在正路边的树下等他。
“嗯？”白有些疑惑，按理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咱们着了人家的道了，那老头不怀好意，竟布下迷烟暗箭、刀兵甲士欲置我于死地……所幸我还逃得出来。我寻了几户当地人家，竟无人认识那糟老头子！”玉蝴蝶一瞬说出惊人之语，白这才明白内幕。
“想必是官府的人了……事不宜迟，赶紧走！”白一把拉住玉蝴蝶，弃下城里的包袱车马循径而走。
……
夜幕笼罩初始。
白无常与玉蝴蝶提着真气，疾行与山野林间，一路乱石嶙峋、怪枝横生。
二人都保持缄默，广袤的林子里只空响着二人急促的脚步声，竟出奇得一声鸟鸣虫语都不闻。
不对。白无常暗暗起了戒心，既然官府的人已经追到了这里，那必然又会设下埋伏。
白正欲发语提醒玉蝴蝶，霎时间数十道澄白弧光破开林木，无数风声激越回响，碎叶断木轰然倒散；白无常暗道不好，还未出手，就已见那无物不破的弧光迎面而至！
敬请下一章——第六章明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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