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行风雨 中
第五十一组。
案席左手边上台的是一名着黑布短袍、束发留髯、雄壮地如同一座小山似的中年汉子;右手边上台的则是一名紧扎素色短衣、裹黄色头巾的瘦高青年。
这组选手一上台,台下观众哗然:或讶叹,或讽笑,或暗暗默祷,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那高瘦青年必败无疑。
“有点意思了。”白无常稍稍变了一下笑容,凝眸看向那高瘦青年,才注意到他太阳穴上微微隆起,眸绽精光,吐息动流有声;忽然那青年察觉到,也转眸凝视着白无常,白无常一下子从眸中透出一丝杀机,那是杀过千人万人才有的凛凛寒意,那青年不禁一颤,转头不敢再望。
三声重鼓。
那中年汉子不屑地嗤笑一下,朝高瘦青年摆了摆手:“你先出招!”
高瘦青年歪着嘴诡笑着,侧身向前快冲,右手同时挥出一拳。
一拳。
中年汉子自持身强体壮,竟直接敞开胸膛任他攻来。
这一拳直直地落在那汉子的小腹上,那汉子先觉毫无力道,不禁失笑;正欲还手之际,才发觉那拳竟似能穿透他身体一般,似透过一层烟水,毫无力道,却不可阻挡,那汉子的小腹深深地凹了下去,那拳终于打到他的脊柱上,把那汉子击飞到一丈半空外,砰然落地。
就一拳。
中年汉子坠地之时猛然咳出一口淋漓鲜血,内行人都看出他脏腑业已受伤,再无战胜的可能。
全场的空气凝止了一刹那。
那汉子怒上心头,挣扎起来,似一抡大锤般刚劲地撞向那素衣青年,不料被他侧身转手一推,整个人跌出战台,摔入人群前的空地上,摔了个桃花满面开。
“还有谁?!”高瘦青年大放狂言。
“我来!”“我来!”
……
五十几场比赛,高瘦青年与五十余位武家中人轮流对战,不但丝毫不显疲怠,反而愈战愈勇。少数对手能挨到三拳才被重伤打下台,大部分都败在高瘦青年一圈之间。
全场已为他燃起欢呼。
“武林奇才啊……”“今后山里太平有望了!”……
“原来是这样……他果然练有道家功夫,法力聚于四肢百骸,拳势中更带着澎湃的法力,这些武家中人只练有外门武学,故挡不得他法力,内脏为它所伤……不过,既然有他,能剿平此地山贼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我就不必管了……”白无常微微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不料那位高瘦青年眼尖,站在战台边,伸出手直指白无常后背,大声说:“那位兄弟,请留步。”
全场无数眼睛一时聚焦在他身上,白无常笑容一时凝固,停下脚步。
你想搞事情,兄弟?
白无常有点不爽,回身,正与台上那青年对视,他眼中透着点奸邪狡诈的气息;白无常警觉起来,目透凶光,那种杀人的血腥感觉从瞳孔劲射出去,那青年方才不再看他;四周的民众只觉一阵凛风飘过,方圆几丈内气温骤降。
“这位兄台,刚才我看你一表人才、身手不凡,必是武林豪杰。所谓不打不相识,既然来了,何不赐教几招。”那高瘦青年作了一辑,诡笑道。
赐你一死就有份。白无常心想,但他注重礼节,况且如此多民众在此,想要推托,面子也下不了台,于是翻身一跃,扬臂竖足轻落在台上,作辑还礼,说:“那鄙人就献丑了。”
“请。”高瘦青年退开一步,负手而立,竟让白无常先攻。
看样子,白无常外貌也比这青年大上五载有余,为何竟让他先攻?
白无常心底揣测着,犹豫要不要取他性命,毕竟要是杀了他,那自己就得替他领收拾山贼这个摊子了。
“血雨腥风!”白无常一出手就是杀招,因为其身只携有软刀,便使出这招,抹出刀刃斗折闪到那青年身前,抬手处刀尖点转翻飞,快密如雨点,其中更透出彻骨杀气,一如鬼哭神号,这是杀人甚众者才有的戾气。
那青年一时惊措,没料到白无常的刀竟如此之快,此时躲闪已是来不及,只有硬拼上去!
“轰!”台上尘土纷飞,民众纷纷伸着脑袋观望,却看不真切。
不可思议。白无常想不明白,他的刀势已经快得集成一片风雨,就算这青年练有道家法力,以这名年轻人的赤手双拳又如何能接下带有深厚真力的刀势呢?更何况白无常每一刀都暗藏一招,一旦被阻拦下就会不察觉地发动,可是……
偏偏他就挡了下来,并且毫发无伤!
有点玄乎。白无常不信邪,趁着尘风尚未散去,一连几片刀招攻去,场上轰然巨响,如雷鸣声声。
不对,就算他拳上暗藏了护甲,接我刀招又岂会是闷声巨响?刀影交错间,白无常瞅见他略带嘲讽、狡诈的目光,不禁一惊,定是他练有能化解武门攻势和真气的秘技!
等等,这是……
白无常再一运气,发觉真气不觉间竟在慢慢泄出,再有几刻钟就会泄露殆尽,心里不禁又是一惊!
这小子……
“不怕告诉你吧,白旋风。”高瘦青年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吐露了几个字句。
白无常心头猛颤,才明白这青年来这里就是为了取自己的命的,他一早猜到白无常会沿太行山南下,也知道此地在举行比武擂台,更猜到了白无常闻讯肯定会前来观看。
“我练有断钢化柔功法,再加上这套覆盖全身的软金蛟筋百连山文锁子甲,能化你劲力和真气,若一与我触碰必是浑身无所可取,更会暗中吸收你的真气,等你真气一耗尽,你就要上路了!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乖乖束手就擒吧,白旋风!”
原来如此……但是,看起来一旦他改为攻势,就必无法同时运起这篇功法,怪不得他一直都在防守……失策啊……
他说接触他才能化去攻势,那隔空以刀气攻击不知能否奏效呢?白无常暗想。
“我劝你还是别累着脑筋了,你隔空的真气攻击只会让你更快地去见阎罗老爷罢了!哈哈哈!”这名青年虽然在尘风中对他说着话,但是手中一直在掐诀运功,白无常的刀势也是连绵不绝。
是时候做选择了。
现在的选择还有很多。他运起功法必消耗法力,能吸收我的真气并且转化为法力的数量必不会太多,若与他持续消耗下去,也并非不可。
“歃血!”白无常刀势一倒,左臂瞬时开出数十道口子,鲜红色的血喷溅而出,白无常旋着刀锋,运着真气,把鲜血都吸附在刀面上,以舌尖一舔,一时在口中散出腥气,同时喷涌出一股刚猛的力量。白无常才按穴止住伤口,眸中放出精光,更显得杀气淋漓。
那青年也吃了一惊,随后又是奸笑,“不愧是锦衣卫第一高手,心肠可真狠,肯自伤来增加真气。不过我跟你说,没有用的,嘿嘿嘿……”
白无常舞起刀势,仍然袭卷向那高瘦青年。
……
百招过去,白无常不紧不慢地挥着刀势,但对方却没有丝毫法力不支的表现,,仍然谨慎着掐着法诀和白无常对峙着。
“难道他回复法力竟比他消耗得快?”白自道,“看来硬攻软耗都拿不下他,只能智取了。”
白无常作势缓抚丹田,浑身一下一下轻颤,佯装强撑着快竭尽的真气挥刀,见对方也不愿接这一下,只闪身躲开;于是顺势脚下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挣扎数下,微微喘息。像是真气不支,加上身上的伤口,让白无常更像是命数已尽的样子。
这一切都看在那高瘦青年眼里。“觉悟吧。”那青年放声嘲笑,“你白旋风也会有今天,任人宰割!”但他仍然很谨慎,手上的法诀只掐得更紧实。
白闭上双眼,口中只在出气而快没了进气。
尘烟弥漫,还没能完全沉下安息,四下观众有些耐不住了,见场上什么声息都没有,纷纷呢探头张望,甚至想上台一探究竟。
那青年缓缓靠近,他知道自己一换攻势就难以保持断钢化柔法诀,于是稍待白无常喘息了半刻,才忽然高扬右手,聚掌势猛然劈下!
电光火石之间,白无常脚尖踏破数层木板铺成的场地,借力弹起甩身斜起,掌中刀势汹涌而至,上取咽喉、百会、眉心,中攻檀中、两肋、丹田,下伤会阴、足腱、膝软,刀势连绵展锐,望眼处尽是杀招,漫天雪影恍然把那高瘦青年淹没在其中。
一刀劈开——“生死路!”白无常怒啸,手中刀意已舞出十成功力,决意要把对方杀于一招之下!
“轰!”
真气衣帛相撞爆裂,木絮层飞,烟尘滚滚。
白无常心头一沉,他目光何等锐利,早望出尘中还立着一个人影。
“咳!咳咳!”那高瘦青年捂嘴轻咳,指缝间流出鲜血来,他外肤业已被破开,一身衣衫褴褛,看起来内腑也被震伤了。
“嘿嘿……咳……都说过了,我身着山文锁子甲,这点攻势大半都会被化去,就算你攻我全身也是一样!哈哈哈哈!”那高瘦青年狞笑着,一手已掐住法诀。
白无常无言,眼中杀意更浓。
那高瘦青年从腰间摸出几面赤色小旗,三角的旗面是绘着奇诡的符文。那青年扬手抛出旗子,都稳稳当当地插在场四周,只见他另一手瞬间变化几道手诀,忽然对地一拍,四下起飘起蓝紫色的诡雾。
“看来是茅山术了……”白无常刀式一扬,又向他杀去。
“疯子……这阵中你真气消耗快甚数倍!即便这样也还是要继续坚持吗?!”那高瘦青年在阵势中斗折飞移,比原来快上了不少。
“杀……杀!”
……
白无常终于还剩最后一点真气了。他没有拼尽,他直接仰卧在地上,看着烟尘渐散,晴空上已经掩起了层层墨云。
那青年知道他已经快玩完了,甩手收回了数面小旗,仍然一手掐诀向白缓行而来。
“嘿嘿……我说过了,没用的。”
那青年走到白无常身边,另一手立起掌刀,劲气猛然聚集,“该上路了……对了,我没有名字,你去阎王老爷那里喊冤叫屈都是没用的!哈哈哈哈哈!”
墨云层层卷涌翻叠,滚雷腾电翻飞,数大滴似泪雨点砸下,紧接着一片霹雳似的暴雨猛坠。雨声喧嚣里,无名青年的邪笑声逐渐淹。
雨?
冰冷冷的雨点打在白无常脸上,他忽然觉得心间恍然划过一道狰狞霹雳!
沿左臂手太阴经,自中府穴催发法力,过云门、天府、侠白、尺泽,法力渐逼刚透尖锐,转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末极寒伤,从少商穴往下的指尖发出!
寒冰诀!
白无常左臂瞬间爆出一股寒气,穿雨直射向无名青年!
“嗯?!”那无名青年没料到还有这一招,浑身湿雨一时凝固,竟被冻成了数寸厚的塑像!
白无常甩刀一弹,借势挣扎站起。
无名青年只是暂时被封住了行动,仍然睁大双眼瞪着白无常。
“自大,才是杀你的刀。”白无常挥刀往自己身上各大穴划开口子,迸出的淋漓鲜血竟一时被他噙进口中吞下,“十二成歃血!”四周空气一震,烟尘似是凝结了一般不再飘沉。
冰在碎裂。乱屑微微抖下。
“鬼门。”白无常一迈步,以奇诡倾斜的姿势托刀扬起,但见场上浮血飘起,暗暗殷红凝聚,结成一座数丈方圆的怪异门坊。
冰块已经在剧烈震颤,无名青年怒目圆睁,眼角血丝愈浓烈。
“该上路的,是你!”白无常怒而刀势猛聚,四周集来澎湃的黯黑交融着猩红的诡气,一时间都凝在白无常刀势上,心上。
“黄泉路。”
突然场上浮尘振散扬开,层圈涟漪外扩;浅墨淡红晕开,不见刀气,只有冷冷杀意无言撕开空气;场地上,棕褐色的木板飘起死灰,染开一片惨黑;场下民众只觉魂魄似受一震,身躯竟同时一凛,甚至有几个瘦弱的平民踉跄跌倒。
刀意所致,一路通途。
……
两面血海淹来,猛然涌没了死路。
……
千尸百骨,葬送黄泉。
白无常倚着场边破柱喘息,微目张翕,手边软刀业已碎成了百千断片。
场中不见半点骨肉,那件宝甲不见踪影,甚至连冰块的碎屑也无,唯有靠近细看去,才惊觉场上弥漫起一片血雾,缭绕着咸苦酸涩的腥气。
杀气逐渐散去,雨点夹杂着血滴打在尘土上,绽放开的红色似在证明着杀戮也曾留下过痕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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