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端阳留墨
当晚陆扬大醉,瘫倒在地,不省人事。唐王命宫中侍女扶起陆扬,留宿于长乐宫内。一夜无话。他这一醉,直待到日上三竿之时方才醒转,却早有那太医奉上调来的醒酒汤药,陆扬喝了,脑中眩晕不适之感渐转清明。可又有那许多朝中百官相请,陆扬推脱不过,又赴饮宴一日。醉梦直到翌日时分,却又有朝中元老相留。话说陆扬在长安,日日酒宴盛会不绝,享受尽了这长安城的锦绣繁华。
陆扬锦衣玉带,再次立到了那端阳楼上,春江月里。他凭栏望去,似乎望穿了波光荡漾的护城河水,看到了他少时自寒门风雪中而去,一步一个脚印,自汝南故乡前来帝都长安赶考的艰辛。还有那期望考取功名,一抒胸中抱负的心间豪情。他此时虽然不知为何能够功成名就,但是,此时的他再登上端阳名楼,却再不复了那时的心情。
他把酒独酌,依栏矗立。感怀良久。忽然间回忆起了他第一次登上端阳楼时心中所愿,而今,他的愿望得以达成,心中但是却似乎少了些什么。他乘着酒意,向店家要了笔墨,于一旁的*壁上,挥毫写去,做了一首《满庭芳》词,以慨叹去日里的岁月,多少旧时闲愁,尽涌上心头。词曰:
隔岸渔火,天边残云,凭栏处已黄昏。灯窗凝冷,剪烛话无人。谁解万千思绪,空对月、只影孤身。寒山远,鹧鸪愁唱,石上青苔痕。
尚存。烟霞里,聚散无常,困守离分。风吹徐、京华白雪回春。阑珊意兴何处,名楼上、慨叹乾坤。曾怀念,故城心海,伊人一缕魂。
陆扬三杯两盏,有些迷醉,自觉意兴阑珊,又在那下方落笔题下了一首《西江月》词,以排遣心中情愫。云:
烟锁寒江万里,月映乌巷千家。醉里登楼望京华,一城柳色入画。
困枕天边行云,倦卧尘世飞花。浮生寂寥如走马,惊扰古道昏鸦。
落笔写下满墙新词,却依旧囿于墨中,那若隐若现的旧时忧愁。陆扬努力的欲回想起什么,可是酒意涌上,头脑浑浊。却不知究竟是身在哪里,只是醒来时,周遭侍从宾客的奉承,让他不得不投身于忘情笑意里。无法自拔。
……
翌日一早,陆扬金殿相候听封。只不过,他却不愿留在朝中为官,只愿回到故乡汝南,去当一个偏州小吏。唐王虽然为他不愿追随在他的身边,而为陆扬感到惋惜,但是依旧尊重了他的选择,在长乐宫里,排下宏伟的仪仗,为他送行。
陆扬饮了几杯,辞别了满朝百官文武。只携带了些许银两,唐王又派遣了两名随身侍从,跟随他前往汝南上任。三人在文武百官,出郭相送之下,于城外十里庭间,打马辞别而去。陆扬虽然不舍得百官们相送之情,但是他更加思念自己的故乡汝南,所以,他想早一日回去,给已故的尊师洒扫坟墓,长安虽好,却在陆扬的心中,远远及不上自幼长大的汝南,在他心中种下的浓厚乡情。
沿路走马行去,但见山河如洗,春风拂面,带来丝丝清爽。昔年赶考时那些走过的冬雪斜阳,都已在岁月里流逝而去。如今春回大地,万物生发。莺歌燕舞之中观赏这许多明丽山河,自然是十分的惬意与舒适。
陆扬正当高中文举,心情大好。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遂沿途放任坐骑白马,驮着他自在畅游,观赏沿途秀丽人间。湖光水色入眼皆是明媚,三人沿路自京华长安而来,途中看了许多青山秀水,古迹名胜。心情明朗,忘了忧愁,正如诗曰:
青山万里赴驰骋,桃花逢醉笑春风。
十里烟波留不住,锦帆江上转归篷。
三人沿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唐王赐予的坐骑脚力不凡,数日之间便赶回了汝南。此事却早已轰动了一个县郡,汝南乡民百姓,家家户户歌颂新官之德,民众自发于那十里驿道之外,箪食壶浆,沿路相迎。
陆扬骑在白马上,望着这些淳朴热情的民众,他们很多人都是衣衫破旧,形容憔悴。心中暗思,如今自己新官上任,定要让这些乡中父老们,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他安抚百姓。乘马奔着记忆里的旧居而去,但是,却见到了乡中那在他赶考辞去后,便被他废弃的旧书屋,正如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还依然的耸立在那里。柴门半掩,篱外花黄。感受着这些熟悉的气息。陆扬的眼角不觉中竟有些湿润了,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看到了那个整日里手不释卷,晓夜攻读。盼能取得功名的少年。
春去夏往,秋尽冬来。多少夜里,他都在这里苦学不缀,为了恩师的寄托,也为了少年胸中的满腔抱负。那时候,在他每个夜晚都读书读到很久的时候,将他从小养大的师父,总会为他端来一碗温热的茶。谆谆教导,温暖了他多少个日夜。如今,游子归乡,再回想起那一朝一夕的牵绊,也是不禁潸然泪下。
他轻轻地推开柴门,走进了屋中,却惊讶的见到,那在书轩的竹椅上,却坐着一个满鬓霜白的老人。他年岁落尽的面庞上满是褶皱,两眼早已浑浊,却满含着慈爱之色,那是陆扬记忆中的脸庞!
“师父!孩儿陆扬,回来了……”
陆扬喜极而泣,激动得朝那老人拜了下去。在他原本的世界中,他的师父陆恒川因病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浪迹天涯。这在年轻的陆扬心中留下了不可泯灭的孤独。但是如今竟然见到师父尚还活在世上,他狂喜之下,心头激荡不已。如果说这只是一场幻梦泡影,那么,陆扬也愿意沉浸在这其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孩子,你做得很好。师父,永远为你骄傲。”陆恒川欣慰的笑着,也是满面欣喜的扶起了陆扬。如今的陆扬年方二十二岁,风华正茂,俊朗的面容宛如美玉。长身笔挺,举止之间,无不透露出潇洒之气。如今的陆恒川却年近风烛,见到陆扬有此成就,大慰平生。他所剩下的希望,也只有一个,那便是陆扬能够寻得一个能够好生待他的妻子。
陆恒川隐居汝南,从未有过妻子陪伴,他很久之前便将陆扬这个懂事的孩子视作己出。如今,他所剩下不多数的期望,便是陆扬能够娶妻生子,二人能够幸福平安的生活在世上。他用枯瘦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陆扬的头,说道:“孩儿啊,师父唯一的心愿,便是在我余下这些残存之年里,能够看到你找到那个相伴一生之人,与她结成连理,将我陆恒川的后代,继承下去。”
“相伴一生之人……她是谁?”陆扬心中一惊,他此时沉溺在狂喜之中无法自拔。但是,在他的心头始终有一个身影,似乎在呼唤着他想起什么。可是,他努力十年,终于成就的功名,还有汝南故乡,陆恒川带来的那记忆中久违的温暖。让他心乱如麻,无法割舍。
“不,不要,我宁肯永不醒来。可是我的心中,又为何会如此之难过?”陆扬目光呆滞,自言自语道。但是,他记忆中的一幕幕都在内心中涌现,自幼时师父的关爱,之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单旅途,心中千言万语。只能对那空山相诉,流水相倾。
他辞别了师父,失魂落魄的上了白马,在一众百姓的欢呼和簇拥之中沿着驿道而去。他心中始终的坚持,也被淹没在了欢呼和喜庆的喧闹里。沉浸在这喜乐乡中,他很累,不想再去探寻那未知的前方了,倘若一直便在这汝南为官,陪在师父身边,那么也是好的归宿吧,他这么想着。
陆扬新官上任,心情大好,自从历经了云州苏小怜一事后,陆扬也曾思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方之父母官员,他自觉要廉洁为公,不公饱私囊。应该为汝南的百姓们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他们生活的更好。
当下他立马命令下去,将汝南府库开仓放粮三日,赈济那些生活贫苦的百姓们。又将汝南官衙中旧日曾遗留下的案子,开堂公审。陆扬心向百姓,刚直不阿。又兼他胸中颇有才学,那些沉积了许久的冤案,都被他断得曲直分明,百姓们见汝南有官如此,俱是欢喜过望。纷纷歌颂陆扬以民为先,秉公行法的美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