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命 二

  我抬起脸,从面前这些金银上移开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隐藏在方芝锦身后的方芝烨身上,她左手仍然抚着脸,右手隐藏于宽大的袖摆里,想来昨天造成的扭曲诡异姿势仍然保持着。
  方家三叔尽力的咧着嘴,我不耐烦的推了面前的侍女一把,倨傲的看着他们,有了些怒气。
  “这些东西也算宝器珍玩?您是看不起沈家,还是在您心里,这些死物便能买我沈歆的一条活命了?”
  对于我而言,首饰再美不过首饰,死物而已。
  我本来没有想到那么多,方芝烨出现后,她外衣上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要灼了我的眼睛,以为首饰便是赔偿的方家长辈,第一个先护着她的异母兄长,在她怨恨眼神的尽头我似乎看到了芝越的脸。方芝越,我多年的朋友,究竟如何是怎样在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方府活了这些年?我心疼得厉害。
  昨天要是没有我呢?魏凌霜不在呢?
  后果我不敢想,虽然我昨日中了那种肮脏的手段,但因为魏凌霜,只是幸运的昏睡了一会,总体无碍,我自己是没有那种假如事成之后的寻死觅活,也没有解了毒的那种劫后余生之感,但今早见了这些方家人,倒是真觉得厌恶、寒心。
  “沈小姐,今天我们来是真心实意的与你道歉的,究竟如何你才能原谅芝烨呢?”方芝锦上前几步,一脸忿忿不平,仿佛我一直在刻意刁难。
  我冷笑一声:“道歉?我可未曾听过方三小姐的一句道歉!”
  “芝烨过来!”方家三叔此时的脸上浮上了真实而希冀的笑容,他听了我这样说,仿佛终于在油盐不进的沈歆身上找到了能避免沈方两家起冲突的突破口,便急切的呼唤着努力想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方芝烨到我这边来。
  “哎是是是……芝烨过来,过来!”方芝烨对她叔叔的呼喊恍若未闻,那个男子不耐烦的一把抓过方芝烨,拖到了我的面前。
  “沈小姐,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芝烨,心志不坚,受他人蛊惑,又不聪明不知道为自己辩解,才被人嫁祸”
  “方广芫!你废话少说!”叮一声,寒光一闪,沈秋忍无可忍地拔出了佩剑直抵那人的脖子,方芝烨本来涨得通红的脸此时煞白一片,她三叔脸色也青青白白。
  沈秋老早就不高兴了,方家人端出那些珠宝首饰的时候,他不虞的面色已完全黑了。
  “沈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方芝锦上前几步,紧张的看着沈秋。
  “做什么?你们是把人当傻子耍吗?”陶煦横在方芝锦面前,他一副怒火中烧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就差冲上去揪住方芝锦的领口了,“做错了事不敢认,对,你方家的颜面重要,我表妹的命就不在意?这都什么狗屁东西,你这东西值钱,别家买不起是吗!不如让她也喝一瓶毒药,我再送她这些金银首饰好了!保证是世间难淘,宫里都找不出一件更值钱的来!”他一把打开侍女手中的木盒,随后嫌恶的将那些金灿灿的珠宝悉数打落在地上,陶煦的话直白坦荡,犹如一把快刀割开了方家人费力用迂回婉转话语遮盖下的面目。
  对面那三人,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终于等到方广芫顺了一口气,发出了第一个声音时,看了半天戏的魏凌霜走过来,站在二人之间,用手指点了点那寒光四射的利剑,示意沈秋收起来。
  他摸了摸我的头顶,魏凌霜一脸你且信我,很奇怪,明明是个大爷,却跟带着圣光的菩萨似的,温和有礼又透着凉意的目光所至之处,人们正盛的气焰也都平息下来。
  “魏相,我们真的是来道歉的,真心实意!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沈家的意思,您的徒弟我们哪敢折辱,您就帮……”看到魏凌霜,那方广芫眼里闪过一抹光,他有些岁数,声音偏低,可因为方芝烨,仍然这般一副期期艾艾,诺诺求人的样子。
  带着圣光的魏凌霜牵起嘴角还了个礼貌的笑,他止住了沈秋的剑等于给了他们一点点也许能魏凌霜是能和稀泥的幻想,同时也在方广芫话至一半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方大人,你现在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小的陵台令也算情有可原了。”他笑着说,仿佛不过是官场同僚的谈笑风生,他不顾方广芫那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又看向方芝锦,露出更加随意温和的笑容,“方家玉树,听说方阁老对你这个二房长孙寄予厚望,今日若是能平息沈家怒火,也算功不可没”
  魏凌霜声音低下去,他很小人的凑近方家二人,看上去是压低了声量,但我们大家都听见他的话,“但很显然,你并没有达到他老人家的预期。护短,那也得看看自身的能耐。”
  我比他矮许多,他偏过头正好与我对视,我不知为什么特别想笑,眼里怕是已经有了晶晶亮的笑意,他也弯了弯眼睛,“走吧。”
  魏凌霜也对着那三人做了个请回的手势,陶煦狠狠的瞪了那他们一眼,随即快步走到马车边为我掀起帘子。
  拉车的马是姑父新引进的马种,肌肉饱满,线条流畅,许是等得久了,正烦躁的喷气刨地,陶煦直接坐在车夫该坐得位置,“今日我荣幸的给沈小姐御车。”随后露出想逗人笑又委屈的表情,我这时才知是陶煦驾着车来的,一个多时辰的路,想来是四更天就出发了。
  沈秋仍然是一脸不快,他扶着我上了马车,一言不发。其实因为魏凌霜讽刺方家人的话我心情已经很不错了,他的话听在我耳朵里明明白白的说着方家气数尽了,但昨天事情的事实未宣扬出去,沈秋不知道,他大概还是以为我真的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回来。但我也不会告诉他所谓中毒的肮脏实情,纵使大齐民风开放,但女子失贞与走一遭鬼门关又有什么区别呢?
  待我们坐稳,陶煦一声喝,那匹马飞快的奔起来,我支起窗子,看到那方家方广芫似乎还想跟魏凌霜说什么,但他已经上了寺前那高高的台阶,徒余一个渐渐模糊的身影。
  “你当真无碍了?”
  车内静默许久,沈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初见时他已经将我好好打量了一遍,原来还是不放心。
  “真的,寺里刚好有一个大夫。”
  我才说完,沈秋便将我抱住,我愣愣的被他捂在胸口,沈秋的怀抱同爹爹的一样,温暖而令人心安,“你真是把我们吓坏了”他的声音夹杂了丝异样,沈秋也许要哭了。
  我眼中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泪,伸手环住他,蹭了蹭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怎么会有事呢?魏凌霜在啊。”
  沈秋放开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护着你,我的确安心。”随后又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睛,将脸偏到一边去,“这次遇上,也算有缘。”
  “可不是因为有缘,”我翘起嘴角,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师傅在寺里会佳人呢。这不信神佛的人会无故往寺院跑吗?”
  沈秋的眉头皱起来,像是不信,“他见得是旁人?”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他不是去见别人,难不成专门去逮他徒弟吗?”
  “嗯”沈秋不说话,我本来以为他会注意到佳人这两个字,看来只有闲人沈歆才会注意到自家师傅的八卦。
  其实城里城外能见面的地方太多了,为什么魏凌霜单单选了普众寺呢?
  避人耳目吗?
  那女子真的是弦歌吗?先前不是魏凌霜不是被她刺伤吗?怎么还
  想这么多干什么?我突然意识到我这几天这乱七八糟的思绪,沈歆,你究竟在干什么?纷纷杂杂,吵吵扰扰的东西都悉数涌进脑子里,我心里闷得厉害,将窗子撑得更大了一些,将脸探出去,想让这车速带来的风将我吹醒。
  风像刀子,数把刀子,那刀子亮得反光,第一把刀子向我飞过的时候,我看到上面印着一只手,一只伸向我的手,手的主人似乎还说了一句话,只是喊我,沈小姐。
  沈秋将我拽进来,寒风凌冽,还没有一小会儿,我素着的脸,被风刮得更加苍白。
  他也不说话,瞪着我,可我毫不畏惧沈秋那眼神,甚至展开了一个笑容。
  我那些思绪的的确确被刚才的那阵风吹散了,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蒙在了我的心口,我不想去想,不愿去想。
  “我有一个好消息。”沈秋合起那个呼啸着的车窗。
  “是什么?”
  我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冰手的脸。
  “爹已经托庄伯伯去信吏部,荐了季岚舒为玉署修撰,开春便能上任。”
  季岚舒
  许是我没有什么热烈的回应,沈秋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我连忙又再揉了揉脸,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哥哥!”
  曾经少年向我伸来的那只手,我觉得美好却又不敢去回忆的十二岁,如今我向他抛出的枝,终于在这些年后有了有始有终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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