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话 功夫 四
石老三却不理会江南风的怒斥,强行把背在身上的老头放到了江南风的小床上,对江南风哀求道:“风大夫,咱们就认得你这一个会救人的。反正都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怎么救都一样嘛……”
“胡说!”江南风痛骂道,“中毒死的和被打死的,能一样吗?你这老头明显是挨了打,去找跌打大夫去,找我做什么?”
“您就随手给他号号脉,开两副养身子的药便好了,也不用费什么工夫,是不是……”石老三只顾拉着江南风的衣服,脸上赔着笑软磨硬泡下来,倒让江南风比自己受了伤还难受。
“行吧行吧……”他无奈道,“我就给他开两副药,开完你就把人带走,不要留他死在我这里!”
“一定一定!”
“出去等着!”江南风大袖一甩,那石老三不敢怠慢,急忙快步跑了出去。
小屋外,野雪背着手在院子里站着,迎着渐斜的午后暖阳,目光涣散,像是回想着什么往事似的。
“你这大和尚,下手没轻没重的!”石老三一出屋门便数落起野雪来,“人家陈师傅多大年纪的人了,吃得住你那巴掌么?他要缠着你打,你让他赢便好了么,何苦非要真打出人命来……”
“不会出人命的……”野雪轻声道,“最后那两掌,我收了力道,没碰着他。”
“胡说!没碰着他,人家怎么倒了?”
“是他自己力竭倒的。”野雪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微皱起了眉头。
道成寺中,江月容没有随野雪他们一同进城,陪着孩子留在了庙里。
孩子惦记着那老人家的状况,有些忧心地望着武昌城的方向,小手在江月容的衣角上拉拽着,迟迟不肯松手。
江月容却只顾回想着刚才的那场比武,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理会孩儿的叫唤,只用手僵硬地抚着孩子的额头。
这场比武,该算谁胜谁负呢?
“是三天前我趁夜离开时,那女施主教我的……”野雪望着自己这双手掌,缓缓道,“让那陈老头放开手脚打个尽兴,然后卖个破绽输给他便是……”
“你哪有卖破绽?”石老三小声骂道,“我看你打得比他还狠!”
“我最后那一合的冲杀,就是破绽。”野雪道。
江月容看着野雪在院子里踩下的脚印,最后那一合的突袭,脚步很沉,所以印记也很深。
凡高手奔袭,脚步不可发力太重,因力道实了便不好中途变化,遇到意外时便难以应对。野雪的步法,承袭自陈长祁的拳法,尤其讲究轻盈多变。这么重的步法,不是野雪的路数。
踩着这么实的脚步奔袭,便是给了陈长祁一个破绽,让他施展所学。
“这么说,你最后那两掌本来也没想打到陈师傅身上去?”石老三问道。
野雪点了点头,低声道:“与陈长祁对决,我之所以能不落下风,是因我步法胜过了他。这一合,没了步法相助,我当时也想看看陈老头能施展出什么手段来。”
说着,野雪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颈。
“我没想到,我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他低沉着嗓音道。
江月容回想起陈长祁那最后一招出手,全无征兆,却快如闪电,连江月容也没看清那拳头是如何顶到了野雪的喉结上。寻常招法发力,都是起自腰间甚至足底,出招前必定身形先动,招法后至,故高手对决时只需看对手身形变化,便能预感到危险。可陈长祁那一拳,不论野雪还是江月容都没能事先察觉。
此时再回想起陈长祁平日里演练的功法,江月容恍悟了——原来所谓陈家形意拳,若以兵器作为类比,可算作一种暗器!这套拳法的精髓在于发力处,力不需从腰间蓄起,仅凭手臂关节处一抖便能打出!如此拳法一旦近身,则招招不可预知,拳拳快如闪电,一旦施展开来,眨眼间便可将对手打得筋骨寸断。
如果把这招法用在短刀术上……江月容想到这里,眼中忽闪过了一丝锐气!
“若不是他对力道的把控已臻化境,我在脖颈上中他一拳,必死无疑。”野雪轻声叹道,“大概我当时若不收掌,他便会把力道释放出来。若如此,现在躺在屋里的就该是我了……”
石老三听得一震,心中惊骇难平。
“大和尚,这么说……这场较量是陈师傅赢了?”他轻声问道。
野雪一愣,沉吟半晌,终于不服气地点了点头。
“是我故意放了个破绽才让他赢的……”野雪喃喃道,“若真是生死厮杀,我不会给他这般机会……”
石老三见野雪嘴硬,便只管挖苦嘲笑起来。野雪却也不气恼,而是低下了头,忧心道:“怕只怕,我这步法的破绽踩得太实,被他看出来,说我有意相让,又不肯承认这场胜负了……”
“若真是那样,等陈师傅养好了,你们再打一场便是……”石老三笑道,“不过这次可说好了,不能再往死里打了啊!”
日渐西斜,荒原上的风隐隐有些凉了。
江月容抱过了孩子,进了大殿深处避避外头的风沙。她抬头望了望殿里的大佛,微蹙了蹙眉眼,忽然唤孩儿和她一起把双掌合到胸前,对着佛陀轻声祈祷了起来。
翠红楼后小屋里,江南风放下了陈长祁的手腕,轻轻叹息了一声,扭头向屋外走去。
屋门一开,院子里的野雪和石老三急忙迎了过来。
“风大夫,那老头怎么样了?”石老三急切地问道。
“你们都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江南风的脸上阴云密布,似压抑着滚滚惊雷般的怒气,“以后不要再把这些死人往我屋里送!晦气!”
死人?
石老三一惊,扭过头便责骂野雪道:“你还说你没打死人!”
“不可能啊!”野雪慌张道,“他刚才还生龙活虎跟我比武,晕过去了而已,怎么会死了?”
“他现在还没死,不过命不久矣,跟死了也没分别。”江南风冷冷道。
“风大夫,那你得救救他呀!”野雪抓住了江南风的胳膊道,“我下手有分寸,都刻意避开了要害处,不会打死人的!”
“谁说他是被你打死的了?”江南风冷笑道,“被你打的都是皮肉伤,死不了。他在跟你比武之前,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好似着了一击晴空霹雳,让野雪茫然地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