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话 回魂

  江月容的眼睛微微睁开时,一丝光亮刺得她微皱起了眉头。
  最后残存的一点记忆,是一片竹林。竹叶在风中飘舞,带着些许泥土的气息。
  全身的知觉随着意识一点点苏醒过来,手指一蹙便惊动了每一寸肌肤。耳边有隐隐的风声,细听又觉似人声。
  这感觉,有些熟悉,像是一段陈旧的往事。那往事带着一丝暖暖的惬意,浸入了这些熟悉的感觉里,让江月容迟迟不愿醒来。
  朦胧中,她似梦非梦间,隐约看到了一张昏暗油灯光下柔和的面容,对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这张面容,清秀而俊美,泛着淡淡的光晕,融化了四周虚无般的黑暗。
  “阿月,该醒了。”
  “吕良?”江月容不顾双瞳的刺痛,猛地睁开了眼。
  一阵强烈的眩晕,粗暴地卷去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待光影慢慢沉淀下来,江月容看到的却是一个破旧的小屋。那刺目的光亮是小屋窗外楼中的灯火,幻化作了吕良面容的是天上洒落的皎洁月光。
  看清了这世间时,万般梦幻都化作了虚无。
  江月容有些沮丧地低垂下了眉眼,浅浅的怅然从心底涌起,似湖面上的波纹般缓缓漾开。
  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般,猛地做起了身子。
  孩子?
  孩子在哪里?
  她张开了嘴,却因喉咙的干涩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她借着窗外灯火的光亮望去,见小屋深处有个人影,把身形遁在暗处,疲惫地靠在墙上,远远地透过床边的小窗凝望着窗外那灯火通明的高楼。
  “醒了?”人影轻声说着,声音慵懒得难以听清,“别慌,孩子在床边。”
  江月容一愣,急忙往身边看去,见那孩子正乖巧地沉睡着,脸对着她的方向,小手向前伸开,似要抓住母亲的衣角一般。
  江月容朦胧间听到的似风声又似人声的动静,原来是这孩子在她耳边呼吸的声响。
  她轻轻抚了抚孩子的面容,浅浅的暖意顺着指间传过全身,终于让她有了些许活着的感觉。
  平静下来时,她才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隐约的呼噜声。刺客的警觉让她眉头一皱,右手习惯地摸向自己的腰间,却没摸到兵器,让她心中乍起一阵惊慌。
  “别怕……”窗台前的人影缓缓道,“是那和尚和头陀。和尚怕扰你休息,拉着那头陀在屋外搭了个小棚睡下。”
  和尚?头陀?
  噢,是野雪和石老三……
  江月容缓缓放下心来,松了松喉咙,终于发出了些许沙哑的声音问道:“三叔,我怎么在这里?”
  小屋深处的暗影中,江南风却苦笑了一声道:“这话该我问你呀。”
  “我?”江月容茫然不解。
  “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那唐紫苏。”江南风轻声骂道,“得罪了江门还嫌不够,又要去得罪唐门,是嫌命太长了么?没大没小,不知深浅……”
  听到“唐紫苏”这个名字,江月容才隐约回想起竹林中的事情来。她只记得,有个模糊的人形站在她面前,抚着她的面颊。
  “江月容,趁你还没变成我,停手吧,莫再杀了。”
  这句话隐约在她脑中回响,却记不清是谁说了这话,又为什么要说这话。她再要用力去想时,却只觉得头昏脑胀,一时竟坐不住身子,轻轻跌倒在了床上。
  江南风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唐紫苏留了你半条性命,没下狠手。否则,我也救不活你。”他冷冷说着,转过念时,心中却忍不住一丝暗暗的得意道,“纵是如此,这武昌城里能破解唐门奇毒的,除了我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唐紫苏,我胜过你一局了。江南风在心中默默念道。
  “可是,三叔……我为何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江月容轻轻按着眼角,无力唤道。
  “你毕竟是死了两三个时辰的人,没那么容易缓过来。今夜便别闹腾了,好好陪那孩子睡一晚吧。”
  说罢,江南风又望向那灯红酒绿的翠红楼,惆怅道:“似你我这般江湖人,没那么多安睡好日子的。”
  小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屋外传来阵阵曲声,夹杂着醉客的喧闹,却愈加衬得这小屋冷冷清清。
  江南风听着那小曲,忍着无酒的苦闷,轻轻用手在膝盖上拍打着音律。正听到凄苦处时,江月容忽然轻声唤道:“三叔,你认得唐紫苏么?”
  江南风微微愣了愣,低声答道:“唐门家主,江门上下谁不认得?”
  江月容侧身对着孩子的脸,轻轻握着那一双小手,口中却心不在焉地说着:“我只听闻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却不曾知道这名声是如何得来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我这两日见过了她。”江月容柔声道,“我总觉得,唐紫苏不似传闻中那般险恶。”
  江南风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难怪,唐紫苏名声最盛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自不知道当初江湖中人提起她的名字是如何恐惧的。”
  “恐惧?”江月容困惑道,“为何?”
  江南风却不知如何回答,迟疑了许久,因怕那孩子中途醒来,听见可怖的言语。思虑半晌,他终于斟酌着字句道:“许多年前,她曾为了一件事,杀了许多人。那些人中,有些是死有余辜,但大多是被误杀的。那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每一种死法都骇人听闻,就像是唐紫苏为了警告世人,不可与她为敌。当年曾有江湖人悬赏白银千两要她性命,却没有人敢接——连江门也不敢。”
  其实当年,江南鹤曾想过去会会唐紫苏,却被老门主拒绝了——唐紫苏的暗器机关,似是专为克江南鹤而生的,老门主不敢让自己的长子犯险。
  “说来,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竟惹得唐紫苏大开杀戒?”
  江南风望着这一屋的光影,沉下了嗓子,有些阴森地说道:“因为有人杀了她的女儿。”
  江月容微微心惊,握着孩子双手的力道不觉重了些,惊醒了那孩儿,传出了哇哇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