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话 死 中
石老三只盘腿坐在那佛像前嘀嘀咕咕闭眼念叨着,声音细碎,又听不清念的是什么,只是这声响惹得心烦气躁的野雪耳边似苍蝇嗡鸣般难受。
“你安静点行吗?”野雪粗暴地吼道,“在那儿念叨两个时辰了,有完没完了!”
石老三却只白了野雪一眼,对那佛像声道:“佛爷息怒,这和尚心不诚,别理会他死活,只管去保佑那寡妇和沈大侠就好……”
“你……”野雪怒道,“你是个假头陀,那是个泥菩萨,你求他顶个什么用?”
石老三急忙呸了几声,把那些冒犯话给呸出口去,也不搭理野雪,只管继续向那佛陀道歉祈福。
野雪愤愤甩了甩袖子,脚下一顿猛踩,又跺到院子里去了。他抬眼看色就快要暗沉下去,口中又是叹气又是喊叫,却不知能做什么。他又往庙里看去,只见那佛像一贯慈悲地对着庙外地,任石老三求了半也没见什么动静。
“连对孤儿寡母都守不住,都不知供你有什么用……”野雪声骂了句,在那荒原里前后看了看,终于横下了眉眼,卷起了衣袖,急躁地跑出了院子,往东边快步走去。
庙里的石老三听到野雪动静,回头一看,见那和尚已自己出去寻人了,心里的慌张便再也按捺压抑不住,急匆匆从地上爬起了身子,一边追过去一边喊道:“大和尚,你别跑了呀,沈大侠回来要是见不着你可怎么办……”
和尚头陀都走了,那尊大佛面对着空空的庙宇,微闭着眉眼,笑意间却隐隐透着一丝哀婉。
“女施主!”野雪沿路跑,便沿路喊着,却越喊越悔,怎么没先问清了那女施主名姓,闹得如今要寻人都不知该喊什么。
“寡妇!”石老三也跟在野雪身后喊着,也不觉这喊声害臊,只扯着嗓子大吼大剑
两道喊声此起彼伏,沿着大道便往东边传去。一路上但凡碰着个路人,他们便上去拉住人家询问,见没见过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或者一个拄手杖的老太婆。也不知是不是众人被这凶神恶煞的和尚吓着了,都慌忙摆手着没见过,逃也似地躲开了他们。
眼看要到日落西山时候了,这两人累得半死却一无所获,不得不停下步子喘息几口。
石老三挠着头四处张望,却只觉地苍茫,一对母子于这地间就似一粒微尘般,哪里能寻得到。
野雪懊恼难受,一屁股坐到地上,直伸起那铁掌重重往沙土间拍去。可恨这沙土广袤,一只铁掌纵使出再大的力道也拍不动它分毫。
石老三却忽然一惊,冲着野雪声喊道:“大和尚,别闹!”
野雪心中焦躁,哪里听得进这话,张嘴便吼道:“你这贼,怎么这般没良心……”
“我真的,你先别闹!”石老三仓促地对野雪喊道,“我好像听见孩哭了!”
石老三是个做贼出身的,夜里偷鸡摸狗多了,为了保命,总对细微声音尤其敏锐。野雪见石老三面色严峻,便急忙收住了声响,生怕打搅了这头陀。
石老三仔细听着,果然听见风声中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婴孩哭闹声。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一片荒芜的村落,村落尽头有一片竹林,那隐隐的哭声就是从竹林的方向传出来的。
“大和尚,快跟我来!”石老三惊叫一声,撒开腿脚便似鸡仔般手舞足蹈地疯跑过去。野雪不敢怠慢,一跃而起,紧紧跟住了那头陀。跑了不久,他果然也听到了婴孩的哭声,撕心裂肺一般!
这二人无暇言语,只顾喘息,冒冒失失往老竹深处跑去。婴孩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一丝希望让野雪和石老三又急又怕,直到跑进林中一块空地前时,他们才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到,庙里那女人此时静静地在这林间躺着,紧闭着双眼,容貌安详,似睡着了一般。她的身边,那孩子哭喊着,用力推搡这女饶身子,却迟迟唤不醒她。
野雪脑中一片空白,痴傻地站在原地,似被抽走了魂魄般。却是石老三从身后戳了戳野雪,唤他道:“活着……还是死了?”
野雪眉间一颤,身子被石老三这话惊得一抖。他捏紧了拳头止住了哆嗦着的双手,轻轻迈开步子,往那女人身前走去。孩子抬头看见野雪,睁着一双泪眼向他哭喊着什么,像是哀求。野雪咽了一口唾沫,缓缓俯下身子,伸出两只手指,战栗着探到了那女人鼻前。手指在那里停了许久,却迟迟探不到半点气息。
石老三只看见野雪蹲在那女人身前,似一座肉山般,却久久不曾动弹,心里急躁,便声喊道:“大和尚,到底是死是活啊?”
话音刚落,他却看到野雪的肩膀抽搐了一下,伴着这和尚的一声哽咽传来。这一声哽咽,让石老三忽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跌坐到残雪间,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光景。
那孩子看见野雪在哭,伸出手揪住了野雪的僧袍,如刚才推搡母亲的尸体一般拽动那衣物,口里咿呀地喊着什么听不清的话语。野雪被这孩子摇晃着,眼中泪却越晃越多,止不住都涌了出来,轻轻哭出了声。
他收回了手指,不敢向那女人脸上望去,便扭头往四周看去。他看到,附近地上留下了两样兵器——一样是他未曾见过的一柄薄如蝉翼、寒光凛凛的短刀,另一样他却再熟悉不过,是那柄曾属于柳亦隆公子的戚家长刀。
他的脑中忽然炸起一道惊雷。
“是江月容……”他喃喃道。
“你……你什么?”石老三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江月容的兵器!”野雪指着那柄掉落在地上的戚家长刀,低声道,“杀女施主的,是江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