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话 下毒人 上

  入夜,江月容在佛前点燃蜡烛时,野雪和石老三终于趁着雪势渐小的当口赶回了破庙。这二人回庙时的神色有些不对,显得慌张而狼狈,让江月容有些诧异。
  “女施主,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出门……”野雪进了门,便忽然劈头盖脸向江月容告诫道,“码头上出了事,有人被下了毒……”
  “下毒?”江月容用脸上的诧异,掩盖了暗暗的心惊,“谁中了毒?”
  “码头上一个老工头,你不认识的……”石老三在大殿里火炉边躺下,喘着粗气道,“这大和尚背着那工头跑了好久,本想带去风大夫那里,但是想想风大夫那脾气,等说服了他救人,人早死了……”
  “那……最后救回来了吗?”江月容轻声问道。
  “救回来了。”野雪拍打着身上的落雪,随口答道,“我们把他背到府衙去求救,恰好赶上有个懂解毒的过路人在。”
  “过路人?”
  “我问了衙役……”石老三烤着火,慵懒道,“说是京城来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可能是去府衙避风雪,顺便问个路吧。”
  “多亏他在才救回了一条人命,可见是个侠士。”野雪也坐到火炉旁暖着身子道,“我看他身形气度,必是个习武之人。”
  石老三却乐了:“你这笨和尚,还能看得出这个来?你也就是看人家身边放了把刀吧!”
  石老三笑了,一旁的江月容也抿嘴笑了——野雪有没有看人武艺的本事,江月容心里是最清楚的。
  “别的我不敢说,一个人是不是练过武艺,我是一眼便能看得出的。”野雪却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所以我知道,当时在那棚里,是谁下的毒!”
  石老三和江月容都是一惊。
  “谁?”
  野雪向石老三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记不记得,当时工棚里坐了个老妇?”
  “我记得那老太婆!”石老三尖叫一声,指着野雪道,“是你把那婆婆带进工棚的!”
  “我是见她一个老人家立在风雪里,怕她不好活动,才去帮她,万想不到她是个恶人……”野雪慌忙解释道,“可那老妇抓住我手臂的一瞬,我便知道这老妇不是寻常人物了。”
  “怎么知道的?”
  “她的手掌是硬的!”野雪伸出一只巴掌,摆在了火炉前,“我这双掌,从小时候起就日夜苦练,练出一掌的厚茧,才有了如今的铁掌绝技。寻常人,再如何劳苦,手上至多也就是生出两三处薄茧而已。若是整个手掌硬了,那必定是经年累月刻苦修行,才能练出这一掌的厚茧来!”
  炉火光影下,野雪那铁巴掌隐隐透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惹人心慌。
  江月容听得一阵心惊,急把手背过了身后去摸了摸,心里暗暗舒了口气道:幸亏自己练的是刀法,不是掌法。
  石老三听完,恍悟道:“难怪你当时硬要把我拉走,原来是看出那婆婆有问题,怕惹出麻烦来!”
  “可是……”江月容困惑道,“就算那婆婆真是个习武之人,也不能说毒就是她下的呀。下毒又用不着什么武艺……”
  “这就是女施主知道的不清楚了……”野雪低声道,“府衙里那个京城人已经推算出来了,下毒的是个江湖人,而且不是寻常的江湖人……”
  “是谁?”
  “蜀中唐门的家主,名唤唐紫苏……”
  “唐紫苏!”江月容心底一惊,无意中失声喊出了这个名字。
  野雪和石老三扭头看去,轻声问道:“你认得这名字?”
  江月容急忙摇头,敷衍过去,心底下却压抑不住一阵慌张。
  想不到,唐门竟来了武昌城!
  雪渐停时,武昌府衙里,沈玉麟背上了自己的蓑衣斗笠,提起那柄拴着绳索的宝刀,去向衙役辞行,顺便讨要一张夜行牌。
  城中宵禁时,若要出门走动,必须拿一张夜行牌,写明因何事半夜出门。碰到了巡夜的官兵盘查时,手上若无夜行牌,或者所为之事与夜行牌不符,便会被当作贼寇抓起来。
  衙役提着灯笼,照了照府衙外边路上的积雪,仗义地拍了拍沈玉麟道:“朋友,不必客气。我知道你路途辛苦,府衙里也有房间可住,你可在此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不迟。这刚下完大雪,夜路也不好走,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大半夜出门呢?”
  沈玉麟却摇了摇头道:“查案最忌讳迟疑,许多证据,慢一步就找不到了。”
  “查案?”衙役听得一愣,“朋友,你是哪个衙门的捕快?”
  “我不是捕快,只是个平头百姓。”
  “一个百姓你查什么案?”衙役笑了一声,慷慨道,“你就放心在府衙睡一觉,明早我们弟兄给你伸冤!”
  沈玉麟却低头笑了笑,心知若指望这些官差,怕是要惹出许多悬案来。他只摆了摆手,坚持讨要夜行牌,又问了问码头的方位。
  “码头?”衙役又是一愣,这才想到沈玉麟说的查案是指那老工头中毒的案子,“朋友,码头可在城外呢!若无官印,大半夜的你怎么出得了城?”
  “那便麻烦官差在夜行牌上写明出城一事,再给小民盖个公章,我才好出城。”沈玉麟在这事上,倒是不见半点客气。
  “你……”衙役却是哭笑不得,“我是看你今日帮了我们大忙,才跟你说这番话——朋友,武昌城可不比其他地方,这里不归官府管,归江湖人管。那下毒的案子,摆明了是江湖恩怨,说不准是什么厉害人物在里头争斗呢。你若卷进那里头去,出了事,我们可未必救得了你!”
  沈玉麟看着衙役这表情,虽是胆小怕事的模样,却毕竟也是一番好心。他又有求于人,此时毕竟不好把话说得太狠,便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谢官差大哥提醒。”他抬起手,向那衙役抱了一拳,顺便把手上的单刀也举到了胸前横住,轻声道,“你看,我也算得是个江湖人。请给我个夜行牌便好,余下之事,不论是生是死,都不怪罪官差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