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话 战书 下
他们看到,大殿里的叶衡将两柄长剑摆在身前,微闭着眼默默坐着,气息平稳,面色平和。那一双宝剑在佛前闪着骇人的寒光,惹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叶衡身前的一滩水渍,透着隐隐的血色,让野雪心头一紧。
“石老三,拦着这些看热闹的,别让他们进去。”野雪仓促吩咐了一声,便迈着大步向庙里走去,却只留石老三有苦难言,不得已忍着性子费着口舌把庙门口清出一片空地来。
野雪进了大殿,也不与叶衡搭话,却径直走向深处禅房外,有些粗鲁地拍了拍门喊道:“女施主,你可安好?”
话音刚落,禅房里传出了那女人的声音道:“谢大师关怀,小女子无事。”
野雪微微舒展开眉头,朝叶衡望了一眼,轻声对禅房里的女子道:“那剑客,可曾为难你们母子么?”
“不曾为难,他只坐在大殿里,没有进过禅房。”
这时野雪才终于放下心来,缓步走到叶衡身边,低声道:“剑客,你这事做得太鲁莽了。我们昨夜好心收留你,你怎么倒要把恶人引到我们的住处来?”
叶衡却淡淡笑了笑,道:“大师这话,可委屈我了。我写下那封战书,不是为大师着想吗?”
“如何是为我着想?”
“大师昨夜说,武昌城里新官还未到任,城中无人镇守,你要维护这武昌城的太平。这话,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
“江月容夜袭千总府,杀千总父子和赵贞元,身背赏银三百两,她是不是恶人?”
“若真是她做的,自然是恶人。”
“试问大师,你知道江月容在何处吗?”
“这个……不知。”
“知道江月容什么模样吗?”
“没见过真容。”
“知道去哪里寻江月容吗?”
野雪沉默不语。
叶衡微微扬起嘴角道:“我今日与江月容决战,便是为大师把她引出来。江月容身背几条人命,若我能胜她,便是为民除害,为大师出一份力。纵我技不如人,有大师相助,也可捉拿这恶人,不是省了许多工夫吗?”
“就算是好心,这事也应当先于我们商量,怎么擅自就做了决定!”野雪低声喝道,“你我有武艺傍身,自然不怕。可这庙里还有一对孤儿寡母,万一那江月容对她们不利,却如何是好?”
“这便有赖大师相助了。”叶衡重又闭上眼,轻声道,“等江月容来了,我自与她决战,大师专心保护那对母子便是了。”
野雪没有注意到,说这话时叶衡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日渐西斜,城东破庙外的围观人群越聚越多。
石老三渐渐应付不来,也只好躲进了大殿里,牢骚阵阵。野雪守在禅房门外,面色有些焦躁。他不安地盯着人群,却不知江月容是否已经藏身在那人群中了。
只有那叶衡,在两柄宝剑前端坐着,微闭双目,风雨不动,就跟他身后那佛陀似的。
“看那剑客的身形,肯定是个绝顶高手。”围观百姓窃声议论着,“我看,江月容怕不是这剑客的对手。”
“江月容连千总府都能攻得破,怎会输给这个不知名的剑客?”有人反驳道,“依我看,这剑客就是个花架子,今日怕是要死在江月容手上了。”
两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却把这围观的气氛炒得火热。
可等到黄昏时,人群中的响动便渐渐弱了。
这破庙外围聚的人数已到了极致,不再见人过来,却已有人离去了。
“江月容怕是不来了。”离去的人小声说着,“本来嘛,贴了封战书在城墙上,谁知道那江月容见不见得着。若是她不知道这事,今夜不是白等了嘛。”
“眼看天要黑了,再不走,怕就关了城门,回不去家了。”众人附和着,眼看又有更多人散去,围观的圈子也越来越小了。
直到天暗沉下去时,却仍不见江月容要来的样子。最后几个围观者失望地摇了摇头,抱怨着离开了。
石老三看着那院落空旷下来,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可算是全走了,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野雪终于站起了身子,伸了伸筋骨,对房中的女子唤道:“女施主,外边安全了。”
他听那屋中女子答了礼,才终于放下心来,扭过头看了看大殿四周,目光定在了那坐在佛前的叶衡身上。
叶衡微微睁开了眼,面色却不见半点变化。他望着庙前一点点沉入夜色中的院落,听着身边野雪缓缓落定的脚步,一动不动地静默着。
“入夜了。”野雪低沉着嗓音问道,“今晚还在这里睡吗?”
叶衡却微微笑了。
“今天已是打扰了。”他缓缓向野雪低头行了一礼,轻声答道,“夜晚我就不留宿在这庙里了,城中自有我去处。”
野雪向庙外望了一阵,呼出口浊气叹道:“看来你那战书下错了地方,江月容没收到。”
“或许吧。但她纵是收到了,今天也不会来。”
野雪微微一愣。
“那你今日守在这里,又是个什么意思?”
“我只是要武昌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我向江月容挑战了。”
“可她若不来应战,这挑战有什么用呢?”
叶衡的嘴角鬼魅般抽搐了一下:“江月容会应战的,她会主动来找我决战的。”
野雪浑然不解,只望着叶衡那诡异的笑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大和尚,咱们该做饭了!”石老三忽然从后院里喊道,“都入夜了,再不吃饭就饿死了!”
野雪轻轻叹了口气,对叶衡道:“饿么?吃完再走?”
“不必了。”叶衡却提起了身前的两柄宝剑,收入了背后的剑鞘中,披了蓑衣斗笠,离了破庙,遁入那夜色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