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镇
外面还下着雨，雨丝很细，很稀，所以也很恶心，因为这种雨稍微一遇到风就会变成狂舞的飞虫，仅靠一把孤零零的雨伞很难挡住，而如果被这种雨落在皮肤上的话，会生出很难看的黄斑，最重要的是，它们往往要经过很长时间才会消失掉。
当地人恼火的把它叫做“霉雨”，发霉的霉，倒霉的霉。
没人愿意沾上那难看的黄斑，所以没人愿意在霉雨季离开自己头顶上的屋檐。
小镇一个破旧的茅屋里，蹲着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由于营养不良而发黄的稚嫩面孔上，一个个都呈现着一副极为认真的神情，就像坐在课堂里认真听着老师讲课的学生。
“哪怕一个最穷的乞丐都可以吃得饱饭，那个时候可没有外面那种毁人庄稼的该死的霉雨。”
说话的是一个老人，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和额头上刻的极深的皱纹昭示着他并不年轻的年龄，他说话时，苍老的脸上露着追忆而向往的神情，就像个在梦里吃到了糖的孩子，几粒因为霉雨而留下的黄斑随着他的神情变化悄无声息的被掩在重重的皱纹下面。
“那个时代啊，哪有现在的基地市啊，哪怕一个最普通的人的生活条件都要比现在基地市里的生活还要好，而且也不用整天担心会不会被外面那些畜生给吃掉，放到以前，那些家伙遇到我们人类可都是绕着道走的——”
“你骗人。”一个小孩突然脆生生的打断老人，问道，“你去过基地市吗？”
“那倒没有，”老人摇摇头道，脸上那几粒黄色的斑点从皱纹里又跳了出来，“不过我没骗你们，你知道电吗？就是基地市里的那种可以用来让灯泡发亮那种，以前可是每家每户都有电用的。”
“哇！”小孩们发出不知是代表赞叹还是不信的惊呼。
“不是这样的——”一开始提出问题的小孩小脸涨红，不甘心的道，“那为什么我爸妈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爸妈才多大？老头子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活的够长。”老人自得的笑了起来，旋即又带着淡淡的伤感道，“和老头子我一样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死的差不多喽。”
“那宋爷爷也没说过，他肯定活的比你长。”小孩说。
“那个老闷葫芦……”老人嘟囔了一句，不说话了。
小孩抬了抬脑袋，像个斗胜了的公鸡。
“老前辈，你刚才说人类以前都不害怕外面那些兽族？”
这话一出，小孩们骤然安静下来，显然这声音的主人在这帮小屁孩里拥有着不低的地位。
问这话的是个坐在最后面的少年，少年年龄明显比前面的一众小屁孩儿大上不少，不像小孩们的面黄肌瘦，少年长的很白净，干净的眉眼并不如何出众，却流露着一种让人忍不住亲和的气质，他穿着一身不知是什么兽皮做的黑色皮甲，在小孩们粗糙的布衣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看看人家怎么叫的，贾小子，”老人啧啧道，“这么大了一点礼貌都没有，整天就知道怼这个怼那个，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无意中被当成“别人家孩子”的少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贾小亮哼了一声，心想是你这个老东西为老不尊才对，要不是你整天跟我们讲故事骗吃骗喝，我才懒得怼你。
老人当然不知道男孩在想些什么，他对着少年道，“在以前啊，那些家伙可是一丁点儿智慧都没有，有些猛兽甚至被关到笼子里面专门给我们看着玩儿……”
贾小亮瘪了瘪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又吹牛！”
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好一会儿才道，“以前人类那么强的吗？那时候难道有好几个可以媲美军神的人物？”
“怎么可能？”老人失笑道，“军神那种人物怎么会那么容易出现的？”
“那怎么——”
“不是我们太强，是那时候它们太弱。”老人摆了摆手说，“要知道，那时候仅凭个体力量就压过人类的物种可真没几个，更何况那些家伙可不懂得什么是智慧。”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些妖是怎么出现的？”少年怔了怔说。
“为什么？”老人重复了一遍，突然骂道，“鬼才知道，这狗娘养的世界，操蛋东西！”
“好了好了，外面雨差不多停了，今天就讲到这儿，”老人说着，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还想听的话，明天给我带来点儿吃的，看你们今天拿的什么东西？硬邦邦的难啃的要命！”
“我们也吃不饱的……”有小孩嘟囔着。
老人转身朝屋里的火炕走过去，就当没听到。
少年站起身来转身欲走，突然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过来朝老人喊道，“老人家，你今年多少岁？”
老人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又收回去，坐到炕上懒洋洋道，
“一百一十九。”
“唐雨，你等等我。”贾小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少年伸出手，在他头上当的一声来了一下，没好气道，“叫哥。”
“为什么？”贾小亮瞪大眼。
“你多少岁？”少年问。
“九岁。”
“我十五。”
贾小亮抿着嘴，倔强的一声不发。
“想不想吃肉？”少年双臂抱起。
“”贾小亮的喉咙蠕动了一下，但依旧没吭声。
“想不想看我小姑？”少年嘴角轻轻勾起。
贾小亮突然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终于轻轻吐出一个字，
“想。”
少年轻轻扶额，是谁说八九岁的年纪还不懂异性之间的那点事儿的，那这又该怎么解释？话说回来，小姑长的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但对这帮半大小子的吸引力居然也这么大？
比吃肉都要大？
“那你叫我什么？”少年说。
贾小亮转了转眼珠，突然伸出右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八九个小孩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蹦了出来，他们身上脏兮兮的，眼神却格外明亮，片刻后，一声稚嫩却充满气势的大喊响彻整个小镇，
“大哥！”
唐雨被这声大哥震得双眼发黑，他似乎觉得，那一双双明亮幼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分明是对肉和美女的渴望
小姑会不会打死自己？唐雨想。
……
小镇一处还算得上完整的房子里，
唐雨吭哧吭哧的收拾着满地的骨头，心想小姑被那帮熊孩子火辣辣的目光注视那么久，还被蹭吃了一整头黑牙猪，竟然没有发飙？
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前，在昏黄闪烁的煤油灯光下看着一张精致的黑色皮卷，女人生的的确极美，精致的五官仿佛描画一般，仿佛一点儿都没受到这世道凄风苦雨的影响，她及腰的黑色长发被随意的绑了个马尾，柔顺的淌过天鹅似的雪颈，垂至腰臀，女人只是穿着简单的灰色布衣，但和唐雨眉眼间的柔和不一样，她的眉宇间掩不住的散发着一股冷意，或者说，煞气？
女人琥珀似的眸光落在黑色皮制的地图上，身体前倾，右手持着一根小木棍在地图上划着不同的线条，那姿态，像极了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小姑，你都二十三了，也该找个婆家了。”唐雨把骨头兜起来，放在角落里，起身道。
女人没理他，继续盯着黑色的地图。
唐雨耸了耸肩，转身朝里屋走去。
“小雨。”
“啊？”
“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出发。”女人的目光终于从黑色的皮卷上移了开来，看向了唐雨。
“啥？”唐雨骤然转身，“可霉雨季还没过去，小姑你不怕毁容吗？”
“不怕。”女人淡淡道。
“我怕啊。”唐雨哭丧着脸。
“那你就留着儿吧。”
“绝对不行！”唐雨斩钉截铁道，他转了转眼珠儿，忽然道，“小姑你忘了？你答应镇长要保护镇子的，你要是走了，那些东西来袭击镇子怎么办？”
“我把周围稍微有点智商的兽族都快杀光了，镇子旁边一只妖也没有，还能有什么大的危险？”女人收起地图，把它放到一柄裹着黑布的板状事物旁边，嘴里蹦出一句让唐雨心惊肉跳的话。
“你——啥，啥时候杀的？”唐雨结结巴巴的说。
“每天都去啊，”女人纤细的眉往上挑了挑，“你以为你整天吃的是什么？”
唐雨：“……”
“你到底走不走？”
“走。”唐雨闷声说。
“这才乖嘛。”女人抿嘴一笑。
唐雨呆呆的看着她。
“怎么了？”女人疑惑道。
“小姑你长的这么漂亮，怎么就没人敢娶呢？”唐雨感叹道。
女人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再怎么讽刺我也没用，都是洛阳那边催的，一群老不死的婆婆妈妈，屁事儿都解决不好——”
“谁？”女人琥珀似的眸子冷电似的投向门口。
一个小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
女人看着那颗露出来的小脑袋皱眉不语，心想这么一个大活人，而且在离她这么近的距离她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你没走？”唐雨惊讶的看着男孩脏兮兮的小脑袋，心想这小东西大半夜偷偷摸摸的想干嘛？难不成是想学采花大盗来偷香窃玉？
贾小亮没看他，而是直接看向女人，有些胆怯地道，
“姐姐，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