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四百零三章 饿

  “快快快,王员外又施粥了。”
  饥荒之年,这等消息天还未亮,便传遍了梧桐镇。
  萧条的大街,瞬间人潮涌动,男女老少皆有,或大或小,都抱着一个饭盆,该是饿极了,都不要命的往上冲,少不了被践踏者,娃娃的哭声,此起彼伏。
  “排队。”
  林教头也在,是王员外请来压场子。
  若都这般一窝蜂的往前挤,还不乱成一锅粥,若再有那些个不要命的,一头扎进锅里,也并非不可能。
  这,都经验之谈。
  王家曾不止一次施粥,也是不止一次的闹出人命。
  压场子的活儿,林教头干的很专业。
  修的一身好武艺,他的喝斥,颇具威慑。
  事实上,他也不想这般,实在是灾民太多,粮食有限,井然有序,才能让更多的人,领一碗热汤喝。
  哎!
  王员外是在的,却是连连叹息。
  先前出远门,他便是去寻粮食的。
  奈何,灾旱之年,方圆八百里都颗粒无收。
  繁华的大城镇,或许有粮,却路途遥远,即便能找到粮食,怕也运不回来,因为拦路打劫的,太多了。
  十几锅粥饭,不久便分的干干净净。
  望着灾民满目希冀的眼神,王员外欲言又止。
  到了,他还是狠心的转了身。
  施粥,虽为善举,却治标不治本。
  他王家是富有,却也架不住三天两头的往外搬粮食,一两回还好,日子久了,他那一大家子人,也要跟着挨饿。
  林教头也走了,双目黯然无光。
  富家人施粥,非长久之策。
  想要渡过这场大灾,还得一场雨。
  饿。
  饿极了啥都吃。
  饿极了也啥都干。
  譬如,抢劫。
  月黑风高的夜,镇上一处,燃起了大火。
  是孙财主家,半夜遭了强盗,丢了不少财物,也被抢了很多粮食,歹人心狠手辣,走前,还放了一把大火。
  自这日起,梧桐镇好似变成了一个大戏台。
  而打家劫舍,俨然成了一出出大戏,隔三差五的上演,民风本淳朴,却因一场饥荒,闹成了一片混乱。
  “娘啊!”
  穷乡僻壤,越来越多的是嚎啕大哭声。
  没有食物的年代,总有人撑不住先倒下。
  多是些老人,看破生死的,都趁着夜深人静,去了荒山野岭,结伴上路,省的成孩子们的负累。
  逃荒者亦不少,大多拖家带口。
  也有没走的,坐在院中静静发呆。
  该是看不到活的希望,反而淡然了。
  要死,也死在家里。
  “你个杀千刀的王八犊子,瞎了你的狗眼。”
  “收了那么多的香火,你他娘的倒是下雨啊!”
  也不知叶半仙,从哪讨了半碗酒,喝的伶仃大醉,大清早,堵在庙宇门前,骂的摇摇晃晃,也或者,是饿的站不稳,饭都没得吃了,他也不在乎仅存的半分颜面了。
  夜。
  赵家院子灯火暗淡,亦无打铁声。
  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闲钱找他打铁,即便有,他也没那般心力了,皆因饿的头晕眼花,一锤子下去,砸偏了
  ,左手骨折,俨然已与废人无异了。
  “老爹,吃饭了。”
  赵云捧着两碗菜汤,端上了饭桌。
  说是菜汤,却无几片菜叶,说是清汤寡水,也毫不为过。
  “你吃,爹不饿。”老铁匠温和一笑。
  “俺也不饿。”赵云埋着头,眼中有泪水打转。
  寥寥一语,爷俩都沉默了,小院也静的可怕。
  绝望,不止在笼暮黑暗的夜,也在淹没他们的心境。
  直至门外传来恸哭声,两人才下意识起身。
  出门一看,才知是牛老叔家,有人嚎啕大哭。
  又有人饿死,是牛老叔,皮包骨头,死不瞑目。
  “孩子,别看。”
  铁匠伸了手,捂了赵云的眼。
  而他,则在看了一眼牛老叔后,望向了镇外。
  他这个老骨头,是不是也该上路了,多留些口粮给娃子,兴许能多活几天。
  今日的私塾,没有老秀才,是女先生代课。
  今日的私塾,也没几个学生,算上赵云,整个学堂,不过六七人,无一不是面黄肌瘦,连小官,也比往日瘦了一圈儿。
  还有女先生,本是个俊俏的姑娘,此刻,容颜也甚憔悴,不止印堂发黑,还藏着那么一股子病态。
  “今日,是最后一堂课。”
  虽极不愿,女先生还是说了这番话。
  爷爷年事已高,病重在床,她已无暇教学。
  堂下,赵云他们都已坐正了。
  看得出,他们都异常珍惜,哪怕饿得发慌,也精神奕奕。
  那,是对文学的渴望。
  然,时光
  是短暂的。
  最后一堂课,是在娃子们意犹未尽中,悄然落幕的。
  “子龙。”
  “爷爷想见你。”
  私塾门口,女先生喊住了赵云。
  还是那个幽静的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却是一路无言。
  赵云聪慧,是个懂事的孩子,已猜出些什么。
  饥荒闹的,镇上已饿死很多人,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先生,多半也倒下了。
  他猜的一点不假。
  老先生病倒了,无力的躺在床上,瘦骨嶙嶙,白发苍苍。
  “子龙,来。”
  老秀才双目浑浊,却在瞧见赵云的那一瞬,多了些许精神气。
  这个娃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看着他,总不觉忆起自己的当年。
  “先生。”
  赵云握了秀才的手,言语苍白无力。
  他本不想推算,可瞧见老人家的气相,便知时日无多。
  这是病吗?...或许是。
  病,不难治,多吃几口饭就好。
  可惜,老先生执拗,不愿再浪费口粮。
  “为师,怕是等不到你中状元的那一天了。”
  “没什么好送你的,书架上的古籍,赠你了。”
  “待你他年高中,莫忘到为师的坟前,烧些纸钱。”
  老秀才一言接一语,说的温和也慈祥,就是那音色,微弱沙哑,拼着最后几分力,也要交代一番后事。
  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
  床边,女先生已泪眼婆娑。
  爷爷这一睡,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赵云张了张小嘴,却是没有喊出声。
  睡吧!..
  .睡了就不用受苦了。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