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与国 第五十四章 心安3
在得知整件事情的原委后,徐华封认为一切的诱因都怪秋瑾这个女人知情不报,若不是她怀有私念,杨锐绝不会莫名将大家忽然拉去通化开会;而蔡元培,只要杨锐没有被囚禁,他是干不出那些天怨人怒的事情来的,乱命下死的十数万人,应该说都是被秋瑾的私心和蔡元培的臆想一起害死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杨锐从山东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从最近一些日子的表现看,他原来支持的,完全变成他反对的;原来亲近的,突然变成他疏远的。徐华封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按照他的设想,秋瑾不光要像现在这样退出常委会,甚至还应该开除出会;而农会的徐贯田,虽然有错误,但不应该失去常委资格。
他不明白杨锐到底要干什么,这个国家以后应该往何处去。至于章太炎鼓吹的什么文明、什么先秦,他不懂,也不需懂,他唯一明白的就是:洋人唯一能打进来耀武扬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炮管子更粗。文明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炮使。先秦周初、分封贵族。那不过是些文人骚客的梦呓幻想,在这个枪炮为王的世界上,弄这些东西将会像施行周礼的鲁国一样。分分钟被强敌掐灭……
“老爷,总理来了……”徐华封瞪着书根本就没翻一页。待管家通报,他才微微的哦了一声。
“请到书房来吧reads();。”徐华封说道,而后把书轻轻合上。
“竟成来了啊……”一会见杨锐就出现在门口,徐华封只是站起招呼了一句,而后示意上茶。
“祝三兄好雅致。”走近的杨锐微笑,他显然是看到了书桌上的书名——海底两万里。
“呵呵,一本闲书而已。”徐华封注意到了杨锐对自己的称呼,这是表示两人亲切的举动。但他不以为意,他只是淡淡问道:“听说宪法过几日就要表决了?”
“是,再过几天就封衙放假了。”杨锐显然明白这是他在旁敲侧击,修宪是国策转变的一个根本,和军制改革一样是最先铺垫的几件事情。他答应后不想什么绕圈子,于是直接说道:“祝三兄,本来很多事是要和你商议,不过之前都是未定……”
“那么说,今日是定了?”徐华封端着热茶喝了一口,他已经习惯杨锐的开门见山了。
“嗯。定了。”杨锐也跟着喝茶,只是茶水烫极了,他差一点就吐了出来。吞下一口滚茶后。他忍着不适道:“崔聘臣负责的混元弹项目最近有了进展,所以……”
“哎!”徐华封开早年从王季同那里接收实验室时,就知道混元弹项目,上个月也得知了项目进展——被杨锐素来倚重的留德博士、闽侯人侯致本领导的化学分离实验室居然成功提取出了几微克的九十四号元素钚,这等于是打开了通往混元技术的大门。
“竟成,整个国家不会就像筹码一样押在混元弹上面吧?这可不是儿戏啊!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徐华封看着杨锐,满脸苦笑。虽然复兴会能有今天都是赌出来的,可在还有另外一条路的情况下,他认为这是没必要的冒险。
“不会失败的。”杨锐坚定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并不是什么逆天的事情。”
前一句徐华封明白。可后一句则是杨锐的自言自语——在德国人奥托.哈恩发现放射性物质、并找到中子源轰击铀核之前,整个科学届都在为原子裂变技术做理论铺垫。而发现核裂变现象到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中间只用了短短七年。但中国的情况是:1905年就知晓了核裂变原理和原子弹研发路径,这十八年来做的全是人才和技术准备工作,在此基础上再花十二年造出原子弹,整整三十年时间真的不算短,差不多了。
“要是失败,那就是亡国灭种!”徐华封没去想杨锐的自言自语,他只有一种冲动;他说罢又再次指责道:“你这是在赌博!一旦输了就万劫不复。再说,纵使我们造出了混元弹,美国和俄国不需多久也会造出来,你怎么能肯定到时候就不会打一场混元弹战争?”
不得不承认,徐华封说的并不是没道理,这也是杨锐心中的隐忧之一。原子弹作用是威慑,可没有经历二战,美俄未必会认核讹诈这个帐。很大程度上,苏联是因为二战死的人太多,所以后面的举动极为克制;而美国,既然欧洲工业和日本工业都已经毁灭,欧洲成为自己的婢女,全世界除了苏占区——这些贫瘠的地方能不能买得起美国商品还是一个问题——全是自己的市场,真的没有必要再打一场核战争,和苏联默契的把英法殖民地瓜分掉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人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对死亡无所畏忌;而美国的清教徒们,既然能在二战中先于日本玩出神风特攻,那就不应该怀疑他们打核战争的勇气。什么样的人最可怕,有信仰的人最可怕!极为不幸的是,包括伊斯兰世界在内,中国正被这三种人包围。
“祝三兄,我觉得这个国家还有希望才决定这么做reads();。”杨锐坦言道:“要是真的没希望了,那其实最好解决,最先用军队把各地的刺头碾碎,这不但能诛杀异己。还能发一笔横财;而后再用强有力的官僚组织把已散成沙的百姓重新组织起来,所谓集中力量办大事;再然后则是发展经济,来一个什么神武盛世、永乐盛世。可最后呢?国家必定会重走历代王朝的老路——国势随着吏治的*而衰败。然后等待下一场革命……
不!不会再有一场革命了,只会是一系列的颠覆。当这个国家衰败到面临革命的时候。洋人和日本人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沿海一带将成为美日等国的仆从国,西北中原则将变成兰州斯坦、西安斯坦、郑州斯坦。
还是让这个国家长些草、活些树吧!把深入到每一个村、除了压制只会榨取的官僚机构撤销,空出地方让那些头面人物出来。我知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会比官僚更可恶,说不定还弄出什么恶心的**权,可再怎么可恶也只针对外姓人,本族本宗反而能更好活下去。当那些零星的民众或全部死光、或也死死抱成团的时候。整个国家就组织起来了。这种组织是至下而上,不似官僚机构至上而下,它只会把这个国家越托越高,而不是越压越低。
只有这样的组织存在、这样的组织强大,这个国家才有希望。到时候国家只是这些组织身上的马甲,即便马甲破了,只要有这些组织存在,我们就不会灭种……”
杨锐是想和徐华封说理的,不过他才开了个头就被徐华封反驳:“竟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们真有时间到那一步吗?”
“没有时间那就想办法挤出时间!”杨锐说的斩钉截铁。“祝三兄,想象以后吧!如果复兴会复兴的仅仅是一个王朝,那等这个王朝覆灭后。我们所做的一切和以前的王朝还有什么意义?!而且我非常肯定的是,我们将是华夏最后一个王朝,虽然没有挂王朝的招牌,可她事实上就是!这个王朝之后就不会再会有新的王朝了,那时候华夏已不复存在,更不会再有中国,民众要么皈依伊斯兰,要么皈依基督教……
呵呵,说不定那时候所有人都会以说英语为荣。大学生不会洋文根本就不能毕业,平时说话不混几个洋文就显得土气;即便是小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开始教授abcd,父母对他们最大的期望就是长大后移民到美国去。然后再把自己也捎带上,因为他们总觉得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他们恨这个国家,他们会写下文章,发誓来生绝不再做中国人!
能怪他们吗?不能!因为是我们这一代人把事情搞砸了,没有开好头。我们建立的官僚体制让他们备受不公,我们的统治让他们只知国而不知家,我们的压制和打击让他们变成散沙彼此无法信任,更无法团结。当官僚组织彻底腐朽且再也不能重建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完蛋了,这个民族也彻底完蛋。
孙汶说他要先军政、再训政,最后是宪政。真的完完全全按这个模式来,他的宪政不会比我们现在更好,只会更差。因为军政绝对会把地方上一些可以支撑宪政的人剪除,这其实和明末皇太极在辽东大肆搜杀生员儒生的做法毫无二致。为何要杀?因为这些人活着,满人就无法控制农村,无法控制农村就无法建立有效统治,即便建立,也流于表面;而且这些生员往往会依靠自己的声望团结一批人跟他作对,没有可以团结民众的生员儒生,民众就会是一盘散沙,任满人或者其他统治者予取予求。
我们现在组织也深入农村,可这仅仅是一副铁枷锁,当以后这道枷锁锈的被异族轻而易举打烂时,不需要再费多少力量,只要把乡间有名望的人全部枪毙,百姓就会向他们跪拜进贡;再稍微的做做样子,说自己永不加税、或说自己是最先进文明的代表,那文人们立马会像八大胡同的**一样争先恐后给他们歌功颂德,把他们的屁股洗干净。祝三兄,你觉得这样的国家真的是我们要建立的吗?”
杨锐说完就直视沉思的徐华封,见他不答话,便再道:“复兴会要的绝不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伟大王朝,复兴会要的是敢于反抗暴政、敢于抗击侵略军的无畏民众reads();!贵族不是这个国家的压迫者和剥削者,他们是辽东那些被皇太极搜杀处死的前明儒生!封地更不是什么割据政权,它只是官僚体系下被跨省巡警追的无处可逃民众的避难所!祝三兄。你说的对,时间来不及。既然我们都来不及,那以后的人连来不及的机会都没有……”
杨锐不断的说。徐华封则静静的听。当他最后说的太累只能疲惫喝茶时,徐华封终于开了口。他问道:“竟成你以前为何不是这样说的?”
“以前……”杨锐摇头,他不好说自己以前只把这当作策略游戏。按照规则,他将榨取这个国家最后一丝力气,以求获得最大的战果。至于拿到战果之后能不能守得住,那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游戏已经结束了。百年后官僚腐朽帝国崩裂,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爽行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以前是以前。”杨锐重复着,“可在文登的青纱帐里,无名自小虽然调皮,但我却舍不得他死;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还是双胞胎,是仙凤用命换来的,我更舍不得他们死;还有程莐肚子里的那个,大家都说是个女孩,我这人最喜欢女儿了。想想这些人,再想想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孙女的孙女的孙女。要是那时候官僚组织腐朽到爆发革命或被外敌入侵,他们也像我一样躲在青纱帐里,你说他们会恨我么?
我想到的答案是不会。因为现在的政策不改变。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他们之所以会躲在青纱帐里,就是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用官僚体制把全国百姓都变成了顺民。对顺民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反正都是交税、反正都是被代表,他们甚至会觉得没有官僚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因为没有官僚就没有朝廷,没有朝廷天下就会大乱,根本就不知道就是那些官吏让他们身边出不了可以保护他们的强人。他们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是。真是很可笑很讽刺的事情!”
“哎!”徐华封皱着眉,好一会才艰难道:“按章枚叔那些人的搞法。这个国家虽不会成为你说的散沙,可依旧是一堆碎石。这堆碎石头能干什么?还不如钢筋混凝土来的结实。我们这代人就只能把这个国家做成钢筋混凝土。寿命是不长,可总比一堆碎石头耐打吧。
你要把碎石头融合成大石块,或变成像西洋那样的花岗岩,那得废多少时日?还有,南方不去说,北方大族大宗真的很少,很多地方一个村姓什么的都有,那些不能凝成碎石头的人怎么办?看着他们被石头打死么?真要这样,说不定国家会全面内乱,外国也会借机干涉,纵然混元弹能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住一世。”
“有祠堂的入宗族;没祠堂的、就像你说的散沙那样的人就入宗教,两头都不靠的话,那打死就打死好了。沙子就是顺民,顺民即便有成千上万,都只是这个民族的负资产。他们的作用只会和庚子事变时打着英国旗、扛着英国枪、开进京城的威海华勇营一样、和明末清初时满人旗下的绿营一样,有什么好可惜的!”杨锐不屑的道。
“可你也不能担保这些石头不会投降。”徐华封坚持道。“他们这些人或许会降的更快,比如明末清初的华北士绅和江南士绅。”
“确实没错。”杨锐点头,他不怕徐华封反驳,就怕他不说话。“那我请问祝三兄,同样是江南士绅,他们为何会抗击太平军?”
“因为……”徐华封忽然被问住了,他停顿的时候杨锐趁机抢先说道,“因为满清和前明一样,皇权不下乡。对这些碎石头来说,皇帝谁做都一样,反正他们都要交税,都是顺民。可要是满人像太平军那样想把手深入农村呢?
这其实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只是碎石头,农村是他们的根据地,对上面再怎么跪跪拜拜,回到自己一亩三分地他们还是老爷,这片地方他们是绝不允许其他势力插手进来的,这是全天下士绅的共识,这也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农会的最终原因reads();。
碎石头只能看住农村,那大石头就能看住州县吧,再大一些的石头估计一个省也能看下来。而且这些人建立的组织虽然粗糙,都是亲戚、同年、同宗什么,但不管怎样,这比官僚体制好。打个比方,如果说官僚体制是一副会生锈的铁枷锁,那他们就是活生生的灌木丛。开始的时候,铁枷锁完胜,可时间越是往后,铁枷锁就越来越腐朽,而灌木丛则越长越高最终变成原始森林,到那个时候,结果就很明显了。
铁枷锁之下除了沙子就是臭虫,原始森林里到此都是豺狼虎豹,任何一个放出来都不是臭虫们可以抵挡的。看看满清吧,如果不是买了洋人的军舰枪炮、学了洋人的技艺,不说葡萄牙荷兰,就是卢森堡她也打不过吧。
祝三兄,我们这一代并不仅仅只能造钢筋混凝土。既然你也知道钢筋混凝土寿命不会长,那为何不赌一把?赢了,野草成灌木,灌木变森林,华夏焕然一新;败了,那就和混凝土实验室的那些废料差不多,无非是把结局提前百八十年罢了,又什么好遗憾的。”
杨锐刚刚说完,座钟就当当敲响,细听居然是十二下,他揉着自己的脑袋道:“祝三兄,现在大家都齐了心,就差你了,赌一把吧?”
“呵呵……”从傍晚七点说到十二点,杨锐整整说了四个小时,他就像北庭总督区特许赌场里的堂倌一样永不停歇的劝人下注。徐华封实在忍不住摇头,而后终于道:“竟成,你说吧,要么我怎么做?”
徐华封这一句犹如天籁之音,杨锐刚想说肚子就咕咕叫了,他苦笑道:“还是先上一碗面吧。”
“哈哈……”徐华封闻言更是笑,他出门嘱咐完回来却见杨锐把茶都喝光了,还在使劲在嚼茶叶,他坐下道,“竟成,为何每次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呢?”
“因为你是好人。”杨锐笑。二十年的相处,他很明白徐华封是个好面子的人,只要给足面子,再死缠烂打、给一些台阶下,终究是好说话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徐华封也把茶喝光了,他晚上就没吃饭,现在也饿了。“就算我们都齐了心,宋遁初那边会同意吗?”
“他那边已经有安排,他会同意的。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规划,工业上的调整有两个,一是布局,二是规模。布局大致的调整为:一是以辽东为中心,建立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二就是以成昆、宝成、包西这一条由南至北的大动脉以及其支线为轴,再打造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这个工业体系就以包头和攀枝花两个钢铁厂、陕北和玉门两个油田为重心,真要有大战,这里将是我们最后的防线;第三就是沿海各港、以及从武汉往东一直到沪上的造船工业体系。
以上是布局,规模上既然要缩减投资,那么昆明到包头的工业建设自然要滞后,沿海沿江的造船体系也不能按计划建立,但西部铁路网还是会在规定时间内建好的;那些工矿就先做前期勘探规划设计,真到了时候,就大干快上,五年把这些建好。”
杨锐说起来极为简单,一二三就搞定了,可徐华封的眉头却是深皱的,想到杨锐都把防线放到昆明四川陕西了,他吃惊道:“竟成,情况真有那么坏?”
“当然不会那么坏,但我们要以防万一。”杨锐认真说道。“削减不怎么挣钱的重工业以投资更挣钱的轻工业,自然会降低战争潜力,混元弹真要是吓不住,那也要有后招吧,不然如何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