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赤诚相对
李爱国正趴在浴池的床上,闭着眼睛让搓澡师傅按着后背。在他的身旁,同样赤条条的巴依广,则呲牙咧嘴的喊道:“对,对,就是那,再使点劲儿……”从拆迁现场出来,巴依广执意要带李爱国去医院看看。可自觉没事的李爱国,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医院。巴依广灵机一动,就带着他来到了这重新开张的华清池来。
“爱国,怎么样?舒服吧?我跟你说,这华清池了不止是个洗澡堂子这么简单。民国的时候,曹大总统只要是到了海河市,肯定要来这华清池,据说不少的军国大事,都是在这华清池里办出来的”巴依广趴在床上,一边享shòu
着松骨按摩,一边侧着头和李爱国说道。
“巴哥,你瞎扯呢吧!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澡堂子里面还能谈军国大事?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给李爱国松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不得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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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人家的技术真好。如果不是巴依广一直和他说话。李爱国估计已经睡着了。
听了李爱国这最后一句话。巴依广哈哈一笑,说:“我也没读过几天书,这些事儿都是我听来的。你还别不信。澡堂子里能不能谈军国大事我不知dào
,我爸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说,军阀大战的时候有一位大帅,每次行军打仗的时候都要带着一个马桶。你知dào
这是为嘛吗?我告sù
你,这位大帅只要不蹲在马桶上,就不知dào
怎么打仗了!哈哈……”
巴依广这粗俗的笑声引得澡堂里面的人纷纷侧目。李爱国干咳了几声,低声说:“巴哥别说这没用的了!老朱家的房子算是彻底解决了,最后还剩下的就是那些孤老户。这些人,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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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让巴依广沉默了半天。拆迁的工作已经完成了70%?迄今为止,还没有完成拆迁的住户,只有十三户。但是这十三户住户,就连巴依广这样的老江湖,都有些不知dào
该如何下手。
首先,这些住户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多岁了。年老体弱、身体多病不说,膝下没有儿女,才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这些人早已经没有了挣钱的能力,大部分的人还没有退休金,就指着街道上面的一点救济生活。如果说有儿女的帮衬,大伙儿凑凑钱,还有可能买得起房子。可现在,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周围的邻居一户户的搬走,而自己还住在这片几乎成了废墟的老城里之中。
巴依广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鱼翅的床铺上。他把两只手枕在了脑袋后面,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语气黯然的说道:”爱国,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在李爱国的记忆中,巴依广从来没说过如此矫情的话。忽然听到他说出如此文青的话,李爱国显得极为不适应。他翻身从床铺上坐了起来,笑着说道:“巴哥,今天怎么这么感慨?”
巴依广也翻身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拿出烟卷给自己和李爱国一人点了一颗。青灰色的烟雾在浴室浑浊的空气中盘旋而上。巴依广盯着吐出来的烟雾,慢慢的说道:“爱国,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家的孩子多,从小到大,我穿过的衣服都是我哥哥穿剩下的,我穿的鞋,也是他们换下来的。我小时候就想,等我有钱了,我尼玛把百货大楼的布料都买下来,让门口裁缝铺的二姨一天给我做一套新衣服穿!”
“我打小就不是上学的料,初中没毕业,我就在马路上面跟着人家一起混。带着我们一块儿混的,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头。我们一帮人跟着他在海河市里面走街串巷,到处踅摸值钱的东西,拿到外面的废品收购站换钱。那时候国家正乱,好多值钱的东西就放在单位的院里面没人管。我们这几个小孩就打算偷点铁管、电线,毕竟这些东西比罐头瓶子值钱多了。”
“可这个捡破烂的老头听了我们的计划之后,没有赞成,只是跟我们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人穷志不短!我也是后来才知dào
,这个老头原来是个国民党的军官,建国以后蹲了二十几年的大狱。出来之后就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捡破烂挣钱!从这个老头的身上,我学到了好多的东西。如何为人,如何处事,可以说是受益匪浅!爱国,我也是五十来岁奔六十的人了,不是我夸口,这辈子我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你知dào
我为嘛非要拉着你跟我一块干吗?因为从监狱里我就看出来了,咱们俩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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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爱国摇了摇头,说:“咱俩不一样!每个人跟每个人都不一样!最起码,我现在没有你有钱!”
“哈哈………………‘巴依广放生的大笑,笑着笑着,他的眼泪顺着眼角边流了下来。巴依广情绪上的巨大变化,让李爱国感觉很诧异。他拍了拍巴依广的肩头,低声问:”巴哥,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嘛话了?“
巴依广抹了抹眼角,笑着说:“爱国,让你见笑了啊!这人啊,一上了岁数,眼窝子就浅了。你知dào
我想起来嘛了吗?我想起来我从监狱里刚出来的时候。下了火车,我嘛也没干,直接到饭店里面点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自己一个人全吃下去。吃了个嘴满肚圆,我坐上公共汽车往家里走。当时的汽车票我忘了是一毛还是两毛,反正是没有几个钱。我把身上的口袋掏干净了,还差二分钱的车票钱。卖票的大老娘们看我是个穷鬼,就开始用各种难听的话数落我。“
“你一个大老爷们,上这儿找便宜来了?没钱坐嘛车啊?坐十一路,两条腿走着回去!我告sù
你,你今天要是不把车票给我补齐了,我把你拉到派出所,让警察关你一个礼拜…………”巴依广绘声绘色的学着公共汽车售票员当时的嘴脸。还别说,巴依广很有些表演天赋,尖酸刻薄的老娘们形象,被他演绎的活灵活现。就看巴依广继xù
说:“我当时那个气啊!就尼玛差了二分钱,就要把我关派所一个礼拜?我当时真想把这老娘们弄死,可我回头一想,我刚放出来,只要是敢动手,罪过肯定轻不了。“
巴依广叹了口气,说:“爱国,你知dào
被所有人嫌弃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当时,那满满一公共汽车的人,都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我从车上跳下去的心都有了!可是这人啊,失意时不能不能失志,得yì
时不能忘形。我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口琴,大声说:我人穷志不短,诸位老少爷们们,兄弟我现在落了难,没钱给车票钱,谁要是能帮帮手,就替我把两分钱的车票钱给了。我也不让你们白给,我给大伙儿吹段口琴吧。”
巴依广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这口琴是在火车上捡的,本打算拿回家用水涮涮,给我侄子当玩具的。我根本就不会吹,只能把口琴含在嘴里胡乱的吹了一气。吹了半天,旁边一个给钱的都没有,还有几个小兔崽子在那起哄。就在我下不来台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走到我跟前替我交了两分钱的车票钱,还偷偷的跟我说,叔叔你别吹了,他们都看你的笑话呢。“
“爱国,我当时就想今天一样,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从那一刻,我就发誓,什么尼玛人穷志短!我一定要发财,一定要过上做好的生活,一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统统的趴在我的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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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依广的这段经lì
,让李爱国的感触很深。从监狱出来后,他也曾经lì
过类似的情景。他摇了摇头,说:“行了,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咱们现在过得挺好就完了,别再纠结于原来的那些烦恼了。对了,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最后的那十几户到底该怎么办?”
巴依广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着眼睛说:“那些人确实是没有钱,让他们掏钱买新房根本就不现实。我琢磨了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他们联系一家养老院,把这些老头老太太们都送进养老院去。当然了,养老院的费用要从他们的拆迁款里面出。毕竟咱们是开公司的,不是开善堂的。”
李爱国皱了皱眉,说:“这样……行得通吗?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愿意吗?毕竟是…………”
李爱国的话没有说完,巴依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了,今天这事弄得挺悬乎,最后这几户拆迁你就别管了。过几天你去公司,我给你点钱,你出去旅旅游,放松放松。对了,你也老大不小的,没考lǜ
过找个对象嘛的?”
巴依广把话题引开了,听起来似乎很不愿意和李爱国谈论最后这十几户人家的拆迁问题。看着侃侃而谈的巴依广,李爱国的心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