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快去帮世侄研墨
敲开蔡邕的府门时,何瑾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虽然此番他准备比较足,但就怕蔡邕听闻自己在东市拐骗马钧一事后,对自己的印象大减,连见都不肯见。
好在,进去通禀的门房回来,还是一脸的笑意,道:“何公子久侯了,蔡中郎有请。还说以后何公子不必投名刺了,直接进来便是。”
一路随着门房走到侧厅,便看到蔡邕正在乐呵呵地晒晾竹简。
汉代竹简制造时当然有烘干的工序,但贮藏时难免受潮,导致字迹模糊不清。故而爱书之人都会在秋冬晴朗之日,拿出来晒晾一番。
看到何瑾进来,蔡邕神色很是亲热和善,道:“贤侄,今日怎生有闲暇,来了老夫的府上?”
何瑾就觉得有些奇怪,看蔡邕的表现,应当还不知道自己拐骗马钧一事。
也就是说,蔡琰那日看到后,回来并未告知蔡邕。
嗯,果然是自己相中的好媳妇儿,不仅胸大,还胸有城府能藏住事。比起那些爱乱嚼舌根的女人,强上太多了。
当下他脸上也挂上了笑容,让僮奴将精心准备的点心奉上,道:“世叔乔迁新居,小侄自然要来恭贺一番。此外,还有学业上遇到了一点问题,特来请教。”
“哦?”蔡邕双眼一亮,不由更高兴了:老人家嘛,尤其是这种文化人,都有些好为人师的特点。
正巧,此时蔡琰也搬了一摞竹简出来。看到何瑾后不由一愕,随即便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去。
汉代的礼教虽还没南宋后那么变态,但也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
尤其像蔡邕这等诗书传家的门庭,更会注重这些——这也是后来演义中写吕布投靠刘备,让刘备到自己的内房见女眷时,张飞会勃然大怒的原因。
不过,就没有例外吗?
当然是有的。
甚至与之相对,汉代还很盛行‘升堂拜母’的孝礼。比如孙策跟周瑜两人,就是那样的关系。
可同样是见女眷,为何一个会勃然大怒,一个就是铁哥们儿呢?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挺矛盾的?
其实一点都不矛盾,原因就在你俩的关系,到没到那层。
关系到了,人家认可你,介绍家人自然是亲密的一种表示。可关系不到,你硬去攀那份交情,便会惹得别人反感,拿礼教来说事儿。
吕布那孩子,用何瑾前世的说法,就是情商不够,做人不知道有个眉高眼低。
而遇到像何瑾有礼貌、会来事儿的,待遇自然不同。
蔡邕当下主动开口:“琰儿不必避讳,这位便是为父跟你提过的何公子。年少多才,智谋不凡,深得董公器重。我等两家虽未有什么渊源,可为父对何公子一见如故”
爹都一下说了这么多好话,蔡琰当然不会拗着来。剪水双瞳眨了一下,又施了个拂手礼,道:“见过何公子。”
“世妹客气了,我等也不是第一次相见,用不着如此多礼。”
“哦?”蔡邕一听这话,不由目光看向何瑾。
何瑾便从容地解释,道:“世叔切莫误会,一次是入太尉府时,见过世妹的马车。另一次是在东市书墨坊,嗯也只见过马车。”
“如此说来,也是一桩巧事。”蔡邕当然没深究。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何瑾。
当然,他的眼光实在太差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引了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入室。
何瑾先帮着晒晾完了书简,然后才入室落座。
一番客套后,便拿出一摞竹简道:“世叔,小侄最近读到《论语*泰伯》一篇,其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百思不得其解。”
说着,又展开那篇竹简,一副苦恼的模样道:“小侄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孔圣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自行束修以上,未尝无诲焉,向来期盼的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如此高风亮节、一心开化民智之人,又怎会说出这等愚民之言?”
“贤侄学而思之,不似那等死记硬背之徒。”
一听请教的是这个问题,蔡邕明显大有兴致,抚着长须笑道:“其实,世人对此句多有误解,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说着便走到何瑾身前,指着这句话的上一句道:“贤侄你看,这还有一句,是‘兴于诗,立于理,成于乐。后面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连贯下来的意思是,诗、礼、乐三样皆乃教化万民的基础,一定要注重。如果百姓掌握了诗礼乐,便可让他们自由发挥。如果百姓还不懂这些,吾等便要教化他们,让百姓知晓和明白诗礼乐”
听完这番解释,何瑾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竟然是这等意思!”
“小侄险些就误入歧途,曲解了圣人的本意。世叔果然才学独步士林,一番话令人茅塞顿开!”
听了这番奉承,蔡邕自然觉得飘飘然,连道不值一提。可一旁蔡琰眼睛仿佛会说话般,剜了何瑾一眼,仿佛已看出他故意讨好的诡计。
但她,也没法说出来只能忍不住闷气多看了何瑾两眼,警告他别拐骗了无知学子,又跑来坑害老年人。
然而,当看到何瑾手中那篇竹简时,不由娥眉轻蹙,咦了一声道:“世兄,这论语上的那些句读?”
何瑾盼的就是这一句,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位会捧哏的媳妇儿了。
当下装出一副羞愧的样子,道:“哦,此乃在下信笔涂鸦弄出的具体句读。有了这些,理解全文就容易许多。”
说着,他还掏出笔哈了两口气。蔡邕见状亦颇有兴趣,竟主动将研好的墨送至他手边。
何瑾便在刚才那句话上断了句,又言道:“世叔请看,刚才小侄用了两个逗号和两个句号,便将这句话划分开来。”
“以后有人再读这句话,就会因断句清晰,不会再曲解圣人之意了。”
蔡邕和蔡琰见状,当即不敢置信地拿过竹简看了看。
又听何瑾仔细介绍了标点符号的用法,不由深深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这些对整个文学界的意义。
良久,蔡邕才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贤侄,传言汝一朝醒悟,有如神授。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传有此标点符号后,我辈读书人就能少挠多少次头了!”
就连蔡琰也忍不住开口,道:“不错,句读只是读书之人对书籍理解,加入一些断句。如此又难免让经书变得更加艰涩难懂,众说纷纭。”
“甚至就如世兄适才所提,还会曲解圣人本意,最终以讹传讹流毒后世可有了这些明确的标点符号后,问题便迎刃而解,功莫大焉!”
话刚说完,蔡琰脸色就变了:等等,他上来就拿一句极为容易混淆的话来请教,再自然而然地引出这些标点符号
“啊?”何瑾却还在装,一副惶恐又不敢置信的表情,道:“小侄就是随便圈圈点点,没想到会如此厉害?”
这下蔡琰再恬静的性子,也被气着了:妾身,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她见没见过都没用,蔡邕这时都激动地来回踱步了,道:“贤侄,你速速将那些标点符号用法写出来。明日朝会老夫便上奏朝廷,推广这些标点符号,务必使圣人的经典朔本正源!”
当初他上书提议刻熹平石碑,就是为了怕贻误学子,今日得了如此妙法,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何瑾当下自欣然从命,只是在写那些标点符号的时候,嘴角止不住翘起一丝弧度,眼神也有意无意瞟了蔡琰两眼
蔡琰被盯得心中慌乱,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向蔡邕言道:“父亲,女儿还有杂事要忙,暂且退下了。”
“旁事且不急,世侄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岂能显得蔡家无待客之道?”说着,还不忘催促蔡琰,道:“没看到墨汁不够了吗,快去帮世侄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