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党项人的去向

  北庭之战。只怕会在这个冬天结束””
  天策府中,薛复说。
  这是留守三大臣三日一次的例行聚会,在之前,三大臣对北庭之战的前景作出了种种预判,其中包括最坏的预判即天策军全面战败,以至于不得不退缩到天山南麓,那个时候后方应该如何应付危局,郑渭和鲁嘉陵也是有一套腹案的;而一个不算好不算坏的结果天策军击退契丹、回讫。却未能让对方大伤元气,那样对天策政权来说也不是好事,因为这次战役损耗了天策政权极大的元气,平手收场会让天策军在未来的几年中整个政策变得保守收缩;当然,还有一种最乐观的结果。那就是在这个冬天战争结束,而且是取得大胜。
  在杨易出发去搜寻那个柴荣所发现的“河谷”之后,有一封加急密报转到了中枢,这时才刚刚抵达,薛复根据这个密报,推说第二种可能性降低了,他认为“现在。北庭的战局走势。要么大败,要么完胜!
  “如果我们相信元帅和杨都督的话,那么,这场仗我们应该可以完胜”。薛复说。他如此分析若是由别人说给郭师庸听,郭师庸必嗤之以鼻,但薛复个人的战绩却让他的推断自然而然地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力量。
  在留守三大臣里头,他主抓军事,对这方面的判断最有说服力,郑渭和鲁嘉陵听他这样说,心中也就开始拟定接下来应该进行的事宜。
  “如果这场仗真的能够大胜”郑渭悠悠道:“那我可就轻松多了。”薛复道:“怕没那么轻松吧小打胜了的话,以元帅的个性一定要乘胜追击。我半个月前就听你说我们的仓储已经见底,现在吃的都是借来的钱粮了。再说二九天即将到来,接下来几个月的寒冬与春寒是大淡季。钱粮都是有出没进,若元帅还要进击的话,我怕你没那么多的钱粮提供给他扩大战果
  郑渭微微一笑,说:“钱粮的事情,薛都督就没我在行了。如果打了败仗,或者打了平仗的话,那么我们肯定是没法再取得钱粮的了,但如果打了胜仗,那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别说过冬,就算是支持到秋收也没问题。国家在胜势之下与在穷途末路之时,能够取得的钱粮最多。胜势之下会让内外军民都看好国家的未来,将家底拿出来博前途,至于穷途末路,那就像杀鸡取卵,同样也能榨出许多钱粮来岭西回纪现在干的就这个”。
  薛复道:“郑长史是说,如果打了胜仗。你就还能取得钱粮支持战事继续?”
  “当然不可能支持十耳大军远征一那个杀了我的头也不行”。郑谓道:“不过支持两三万精锐继续征战,应该是没问题的
  薛复大喜道:“若是如此,此事你可得传书信到前线,知会元帅。”
  鲁嘉陵道:“不过若我军真能取得大胜,我倒希望契丹莫败得太过
  薛复皱眉道:“胡势衰竭,这是好事啊。鲁兄为何这样说?。
  “前线作战,当然不能患得患失,不过在我这边,却是不想契丹现在就衰落鲁嘉陵道:“契丹若是衰败得太快。就会给李从阿造成可乘之机,若让他趁这个小机会击败契丹,收复我大唐安东都护府旧地。席卷漠南。那样他在中原军民心中的地位势必大大抬高。有望超越乃祖而成为众望所归的中兴明主,而且那时候小唐朝廷最大的弱点一牧场不足就会补上。李从何若得天下才智之士归心,兼中原之富庶、漠南之战马、安东之将士,则恐怕我天策到时候真会沦为边藩了。我军如今无暇东顾,中原的局势要是衰败得太过厉害,对我们来说只怕也不是好事。既然我天策军如今的大略是东守西攻,在这个大略未调整过来之前,当力求东方局势均衡
  薛复道:“可是我军如今在凉兰的军事布局固守都显得勉强,出兵那是万万不能。除非西征大军东返,否则东方之事我们怕是只能旁观了”
  “那又不然”。鲁嘉陵道:“我军如果真的取得北庭大捷,那么对契丹就成胜势之国,那时候用纵横之策也可以取得许多成果。李从阿与耶律德光就算斗了起来,我们居中说一句话。都有可能影响两国的军政决策。虽然他们的矛盾无法通过纵横之策彻底解决,但只要拖延到元帅平定西方东归,那我们就可以顺利调整对中原的方略了。”
  郑渭道:“可是凉州要与契丹沟通,中间隔着朔方,我们的使者要通过小唐朝廷治下过去,只怕能往不能回,契丹的使者也无法回访。”
  “不一定要通过朔方的”。鲁嘉陵道:“走定难也是可以的
  定难军在今天的陕北一带。东面与天策军接壤,北面出长城旧址、渡过黄河就可以到达敕勒川今呼和浩特、包头一带,这里如今正是契丹的领土。
  薛复道:“这条路确实走得。最近洛阳方面几次三番都有撤藩定难的意思。所以李彝殷最近两年都在暗示着要内附我天策了,只是一直未得元帅许可而已。若我们要求他给我们暗中开通一条前往套上的道路,李彝殷断难拒绝,不过李彝殷也是难驯之狼,需防他借此机会向我们敲诈。
  鲁嘉陵笑了起来:“党项这颗棋子,若是用得好,怕不止是作为,这么简单!”
  这时北庭之战尚未决出胜负,留守三大臣也只是商议,所谓战胜之后的纵横策略只是存诸设想,但既然有了这样的预判,鲁嘉陵便向定难方面派遣了一名医师作为密使,好给未来可能要展开的外交策略铺路。
  鲁嘉陵派出的人是一位医僧,约三十来岁,出身大昭寺,唤作悟真。年纪比鲁嘉陵大些,但却比鲁嘉陵矮了一辈。
  李彝超当年天宁寺一会回去后就患了重病,几次濒死,定难军医疗水平低下,因此曾分别向洛阳、凉州求医求药,洛阳方面李从河恨不得李彝超早死所以只是应付。尺策军众边张迈却十分重视,特地派了个医疗小团加懈忆左州诊治。要知西域的医术别树一帜,新碎叶城的军医本身水平就不低,如安九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疏勒、龟兹自古以来就是良医产地,沙州则有汉传医术之遗泽,继承了波斯遗产的天方教医术与华夏医术足以分庭抗礼,天策军领地占有古波斯国一隅,又十分重视医术的发展,民间在官方的鼓励下也大肆搜罗古波斯、天方、吐蕃以及汉传医术的典籍,各种文明下的医生有不少也都涌入疏勒、宁远,东西南北的药材也随着商流而汇聚,且张迈本人又带来了一些现代医疗卫生的观念,这对改进、甄别各家医术也有一定的指导作用,所以天策军的医疗精英水平甚高。颇不在洛阳太医之下。
  所以在天策军医师的尽心诊治之下,李彝超总算有了好转,去年本有复原之势,但到今天冬天天气转冷之后情况又有恶化,悟真在这等情况下再次进入定难,刚才入境李彝殷已经派人赶到边境上迎接一对天策军对李彝超的救命之恩,党项人还是相当感激的,对凉州方面派来的医师也极尽尊隆。
  定难军境内多是牧场与山林相间,这个时代的黄土高原生态情况比后世好得多,在无定河两岸也有一些灌溉农田,党项人正在从游牧进至农耕,但游牧特色尚浓。耕种技术十分低下。
  在与天策政权的交往中,定难军不但得到了张迈派来的医疗队。而且还得到了张迈派来的农业指导,帮助党项人改善耕作技术以及从游牧转为定居的农牧结合,这两件事情一是救上层的命,二是救下层的贫。相对于洛阳方面只是想要削藩,张迈做的这两件事情虽未耗损到仓司的钱粮,却让党项人由上到下都生了感恩之心。
  定难军的首府夏州城位于无定河上游,却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城桓乃是赫连勃勃所建,坚如磐石,行军司马李奔殷亲自在夏州西门迎候着悟真,脸上十分忧虑,对着悟真下拜泣道:“大师,您这次一定要再施妙手,救一救我兄长的性命!”
  悟真忙道:“贫僧自当尽力。咱们快去看看李将军吧。”路上问了一些李彝超的病势,听说他有按照自己的嘱咐按时服药,却还是病情渐重,心中便觉得此次怕是难了。入门之后果见李彝超一张脸笼罩着一层死灰色,悟真先吃了一惊。诊脉过后默默不语。
  李彝超道:“大师,我怕是没几天日子了吧。”
  悟真忙道:“将军勿多忧虑,吉人自有天相。”
  李彝超笑道:“我到也没什么忧虑,只是不晓得能否看见张元帅凯旋。”
  悟真呀了一声,对李彝超的言语有些诧异,一时未下定决心该如何接口,只是微微露意,说道:“定然可以的,如今凉州城都在准备着爆竹美酒,到时候多半会有一番热闹。”又道:“将军莫要多思,多思则添忧结于病情不利。
  退了出来,李彝殷忙来请问,悟真低声道:“怕是要准备后事了。”李彝殷大惊失色道:“大师,就完全没办法了么?”悟真叹道:“药医不死病,医家之术亦有时而穷。我虽带了良药过来,但也只能延缓病情而已。若是李将军竟能熬过这个冬天那是佛祖保佑,但也不能寄予过高的期望。”
  李彝殷垂泪点头而已,命人好生款待,自己抹了眼泪,入内来见兄长,李彝超一见到他脸上泪痕未干,道:“我这病果然是好不了了。”
  李彝殷跪下道:“兄长,不要灰心,大师说只要你信念坚定,熬过了这个冬天,来年就能大好了。”的神色不定,我心中已猜到几分了。不过生死有命,我也是早有准备了,只是如今天下纷争正到剧烈处,我定难军又身处契丹、天策、大唐之间,幸好我们地处偏远,所以才能据守这座坚城割据自立,但眼看契丹与天策正大战于北庭,一旦他们决出了胜负,东方马上就要变得多事了。那时候就会有人逼我们不得不做选择了。”
  李彝殷心知到了这等情势下。兄长已是在托付国事,当下就不再只是说安慰的话,道:“哥哥,你是怕洛阳对我们削藩么?”
  “洛阳那边,自然是早有此心。”李彝超道:“从明宗时他们就想将我们兼并掉,当时他们要将我调防到别处,却被我坚决抵制!这夏州是我党项多年盘踞所在,就像树木的根基一样,大树要是没了根,就算花叶开得再旺盛也只是刹那芳华而已。李从河登基以后也是几次三番要算计我们,目前暂时没动,只是顾忌着河西与燕云的局势,一旦没了他顾之忧,他肯定是要对我们动手的。”
  李彝殷道:“洛阳吞我之心不死,这事定难军三军将士个个心知肚明,只是我军微弱,难以独抗中原,若要力保祖宗基业,除非得到强大的外援。”
  “外援”李彝超道:“你是说天策,还是契丹?”
  当今之世,后唐朝廷占据着河洛正统,吴蜀虽然富庶,但天下人都不认为他们有混一海内的潜力,且离定难军也太远,根本无法成为大援。能够与之抗衡的,自然就只有天策军与契丹了。
  李彝殷道:“若在五年之前说起大援来,自然只有契丹,但是现在天策军横空崛起,对我们又如此眷顾,张元帅又是重义守诺之人,将来真到了缓急之时,若我们向他们求救,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张元帅对我们确实眷顾,可是你别忘了,洛阳与凉州之间也有兄弟之盟,而我定难军至少名义上还归洛阳朝廷管辖,要张元帅背兄弟之盟、干他国内政,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彝超道:“更何况。若是真让张元帅得了志,只怕”只怕我们定难军也难独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