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司马归来

  玉迈火汝夜袭,胜了阿尔斯场。第二日后方传来加。说录事何春山已经迎回了大都护司马刘岸以及郭岸等人,所有被萨图克扣押的人都已经平安抵达冲天砦。
  张迈又惊又喜,叫道:“何春山办事得力!这次没用错他。”
  郭洛听说弟弟平安回来心中自然也极为高兴,但欢喜劲头过后,眉头一蹙,道:“算算日子。就算何春山从宁远出发以后马不停蹄直奔桓罗斯,然后又带着刘岸他们丐不停蹄地赶回来,也不该如此之快啊。
  这时信使又说:“除此之外。萨图克把我们老都护的灵柜也送回来
  “什么!”
  张迈郭洛一听都叫出了声来。
  当早苏赖在何春山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答应引他入境,带他去迎接刘岸。
  贺子英来送,有些担心萨图克会像扣留刘岸一样扣留何春山,何春山却一点儿也不担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的形势与当初不同,萨图克扣留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再说我职位太低,他扣留我连泄愤的目的都达不到。”
  便跟着苏赖北上,离开冲天砦之后,才走了一天,苏赖就说:“到了。”何春山大奇,苏赖引了他到一处山谷之中,却见山谷内藏了不知多少人马,借着地势处处埋伏,虽无营帐,却在山洞之中直接栖息,何春山大吃一惊:“他们竟然埋伏了一支兵马在这里!从这里到冲天砦也就一天功夫,轻骑半日就到如果对方要夜袭我们也得措手不
  他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在交涉上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可说是大占上风,徒然在这里发现了萨图克的大营之后才暗自警惕。
  来到山谷深处,便在一个山洞之中见到了萨图克,这个西域枭雄此刻显得十分颓丧,且在外人面前也不掩盖自己的落魄,见到何春山,都不敢摆什么架子,显得十分谦下。在他身边坐着一今年龄未老却已两鬓如霜的男子,跟随何春山来的护卫火长乃是新碎叶城的旧人,便认得是刘岸,悄悄告诉了何春山。
  刘岸却不认得何春山。他久在敌营身为俘虏,一言一行都显得十分谨慎,未弄清楚形势之前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双眼睛似开似瞑,却对周遭的行有细节都不放过。这位唐军的总参谋经历了这番苦难之后,心志与城府又层楼。
  苏赖和颜悦色地对何春山道:“何录事,我们博格拉汗可是亲自送刘司马来的,这份诚意。也希望张特使能够考虑入内。”
  何春山却明白他是话里有话,是在暗示这次的交涉萨图克乃是主动示好,并非被动交人。刘岸一听便知何春山是自己人,内心一阵暗喜,却还是不肯造次开口。
  苏赖又传令下去,不一会将士就带了一群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少年,竟然是郭汴,郭汴也弄不清楚形势,虽然早知道自己假冒萨图克的儿子一事早已穿帮,但这个少年在敌营之中竟也历练出了几分坚忍,他也不认得何春山,见到了刘岸只是看了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再跟着,回绕兵又抬出了两具棺木,一具写着:“郭大都护之柜。”另一具写着:“安长史之柜”。
  郭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却还是没出声,刘岸心中也是一阵悲痛,但见将郭汴竟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心想:“这几个月来,阿汴至少成长了十年
  苏赖恭恭敬敬给郭师道的灵柜磕了个头,然后才对刘岸道:“刘司马,当初两家交战,非为私仇,俱兰城破之时,博格拉汗曾屡次苦劝,可惜郭老都护宁死不屈,这份豪情我回讫自博格拉汗以下无不敬重,因此对他老人家的遗体也小心看护着,不敢有失,如今在此交还。请刘司马护送回境,并向张特使、张夫人、郭洛将军等致以哀唁之意。”
  这时就算是回讫人也大多已知道张迈乃是郭师道的女婿了。
  刘岸至此才开口,说道:“你们这算是要放我走了么?”
  “刘司马言重了。”萨图克道:“刘司马是唐军派到我军中的使者,如今出使之事已完,本汗自当恭送刘司马回境。”
  刘岸嘿的一声:“唐军。唐军”。这两声感慨,却没人听得懂,要知刘岸来到萨图克军中时。术伊巴尔等人张口闭口的也都说的是“唐寇。”而现在自己要回去。却连萨图克也毕恭毕敬地说“唐军”了,刘岸见到这等变化自然明白如今唐军必然是已大占上风!这样的局面,不正是自己拼着一死来争取的么?想到这里,心中的感触之深又岂是外人所能理解?
  但他也未表露自己的情感,默默无言地按照回讫人的指引,带着何春山以及郭汴等人走出山谷。苏赖送了出来,临别时说:“刘司马,张特使到现在为止是连一句诺言都未许给我们,但博格拉汗敬重张特使的为人,实在希望能与他交个朋友,所以二话不说,便将刘司马、郭公子以及郭老都护的灵柜等都无条件送回。如果这样张特使还不满意,仍然不肯与我们冰释前嫌。那么我等除了铤而走险之外,就再没其它办法了。”又说:“十日之内。我当再往冲天砦一行。到时候可不希望
  刘岸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一招众人。道:“走吧。”行出数里,何春山看看后面没人跟来,这才翻身拜到,向刘岸行礼,道:“大都护司马署录事何春山。拜见刘司马。”刘岸赶紧将他扶起来,道:“大都护司马署?”
  唐军在新碎叶城时。虽然部门齐全,但大都护司马以及五曹参军事全都是光杆子司令,几乎一个人就部门,最多事务繁忙时再抽调其他人帮忙,唐军开抵担罗斯时,刘岸手下也只是有三个文书帮忙奔走而已,可没什么衙门,这“大都护司马署”也是唐军在疏勒站稳脚跟之后才设立的。
  何春山是新拜的录事。对这一层渊源也不明白,护卫他来的火长笑道:“刘司马,咱们安西大都护府如今地盘大了,人也多了,五曹参军事全都开衙建府了。您是大都护府三大辅官之一,当然也要设署了。你不在的时候,司丐署是李脑在料理,不过他也就是副司马,正司马的位置,特使还给你留着呢。”
  这次何春山的这个使团虽以何春山为首,但这位火长才是新碎叶城跟来的故人,所以刘岸对初次见面的何春山不能一下子就信任,听了这位火长如此说才大喜道:“这么说,我军果然已经到达疏勒了?”他在萨图克军中也听到了许多传言,只是未得到确证。
  何春山道:“何止走到达疏勒。刘司马,此处未脱险境,不如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刘岸道:“好,正该如此。”
  何春山便将唐军在疏勒所取得的战绩以及眼下的形势扼要说了,郭汴听说唐军水淹萨曼、击破十万胡马的合围,激动得在马背上连翻跟头,刘岸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回顾后面郭师道的灵柜,垂泪叫道:“大都护,大都护。你听见没有!您一生的愿望,儿郎们已经帮你实现了!唐军,唐军……如今连萨图克也不敢再叫我们唐寇了啊!”
  因抬着灵柜,走的又都是山路,所以回程比来时费时更久,到第三日抵达冲天砦,路上刘岸听说何春山这个新部下乃是货殖府后人,对他的心理距离又拉近了几分,望见冲天砦时,贺子英早派了一队骑兵将他们接了回去。
  直到见着贺子英,进了自家的营塞,刘岸这才真正地放了心。而冲天砦中见到了郭师道的灵柜却是哭倒了一大片。
  安西唐军在大都护与帚大都护以下,设有三大辅官。其中大都护长史总理内政,安二逝世后便由郑渭接任;大都护司马为全军总参谋,权力也很大;大都护录事参军事李衍主掌全军军律,弹劾善恶,乃是唐军的纪检部门。
  杨易、郭师庸诸将虽为部将中最高的一级,但遇到大都护司马也要后让半肩。刘岸地位本来就高,这时又不辱使命,持节返归,回来后冲天砦兵将无不敬重,贺子英、何春山都来向他请示,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刘岸已向何春山问明了形势,这时道:“苏赖数日之后,必然再来。特使如今应该还在亦黑与阿尔斯兰相持,未必能接见苏赖,我且留在此处应付他。阿汴,你带领从敌营归来的兄弟叔伯,扶老都护的灵柜前往宁远,师庸兄既在宁远,到了那里之后他自会有安排。”
  同时命人向亦黑、宁远派出加急信使。
  何春山又说:“萨图克竟然在附近安插了重兵,随时都可能来犯,刘司马,我们向宁远派信使的同时最好请那边真紧向冲天砦增兵。”
  刘岸却道:“不用。刚才进砦之前我已看过周围的地形。这里易守难攻,而且地势狭窄。兵力来多了作用不大,徒然增加军资损耗罢。
  眼下我们只要严密防范就可,如果萨图克真敢来犯我们又抵挡不住,那时候再求援不迟。”何春山毕竟是商家子弟出身,精于纵横挥阖之道,对具体的战争攻防却不在行。
  这段时间薛复虽然很受张迈宠信,但真正面临大事之际,张迈是自己带了郭洛奚胜赶往亦黑迎敌,却将宁远的兵权都交给了郭师庸,由李脑在旁辅佐。
  郭师庸听到消息赶紧派出骑兵幕迎郭师道的灵柜,一边派人往疏勒报信,李脑心想:“刘司马这次“北海牧羊”节比苏武,当日断后的首脑人物里头,只有他回来了,日后必得重用。他又是我的上司,他不在这段期间司马署都是我在料理,现在他要回来了,我最好先一步赶去拜见,免得日后生出误会嫌隙。”便对郭师庸道:“刘司马久在敌营,或能知晓一些萨图克的虚实,我看特使或许会让他主抓西北大事,只是对我军的近况以及机密却未必知道得完全,不如我往冲天砦走一趟,也好将司马署的近务给他交个底。”
  郭师庸道:“好,不过你也不能在冲天砦久留,宁远这边也需要你,将事情交割完了就回来。”
  李脑答应了,他双腿虽废,走不了路,幸而却能骑马,飞马赶往冲天砦,刘岸知道自己的这个副手到达,迎出砦门,说道:“这几个月兄弟们舍生忘死,打下了疏勒、莎车、宁远,我军势力大张,今日之唐军,已非昔日之唐军。说来惭愧得很,我却是未立寸功,其实这司马之位,本来应该由李兄来做才是
  李脑慌忙道:“司马这是什么话!若不是郭老都护、安老长史、杨定邦将军以及刘司马你用尽了计策断后,为我军主力争取到了时间,我们如何能骗过讹迹罕、越过葛罗岭进入疏勒?之后的种种战功,全因断后诸位的牺牲而来,刘司马你这样说于自己是谦虚,却置郭老都护、安老长史于何地?”
  刘岸呀了一声,道:“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
  进砦之后,李脑便将司马署的要务简要向刘岸汇报,跟着又说起了分别以来的军情战报,有许多事情都是何春山接触不到的机密。
  李脑在冲天砦留了两天才告辞回宁远,第三日亦黑方面又有快马来,这次来的却是马小春,他见着刘岸之后将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哭了起来,刘岸叫道:“你干什么?”
  马小春道:“特使这次派我来,临行时特意叮嘱了,说:“小春啊,这次你去冲天砦,除了公事上传令之外,还要帮我好好看看刘司马是胖了还是瘦了,可苍老了没,可憔悴了没。他被萨图克羁押了这么久,可曾落下一些病痛没。”马小春说着,指着刘岸的两鬓说:“刘司马,我记得当初分别时你可是满头黑发的,如今两边的头发布都白了,这”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回去以后我一定跟特使说,让他兴兵灭了萨图克,给你,还有大都护他们报仇!”
  刘岸听了也不由得流下两行泪来,道:“我当日前往萨图克军中以后,可就没想到回来。特使和众位老兄弟、新兄弟都还这么记得我、这么关心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事了,快和我说说特使的军命
  马小春这才传令,却是张迈将和萨图克与萨曼的交涉大权都交给了刘岸处理,并命何春山在旁协助。马小春传了命令后说:“刘司马,萨图克这家伙害死了郭老都护。又害得你这么苦,你若要报仇,咱们安西唐军所有将士都会支持你的!”
  刘岸问道:“这也是特使的话?”
  马小春连忙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胡说八道的。”
  刘岸道:“这事干系非却是不能开玩笑的。你回去禀明特使,告诉他我已知道我军内部颇为空虚,不宜久战、大战,眼下的局势,国事为重,私仇为轻,当前应该以巩固已有领土、逼退阿尔斯兰为第一要务。至于郭大都护的仇。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们的力量强大了,还怕没机会么?”
  马春道:“我记着了。”
  刘岸又道:“特使既然交付大权给我,萨图克和萨曼这边,我会尽力斡旋,减轻来自布哈拉与桓罗斯的压力。你让特使放心对付阿尔斯兰吧。”
  马小春走后,刘岸叫来何春山商议对付萨图克与萨曼的策略,何春山道:“苏赖说如果我们再不放他一马,他们就要铤而走险,此言多半不虚。如今萨图克已是穷途末路,周边三大势力,任何一方全力进攻都有可能灭了他。就算不进攻。只要用上困字诀,同样能将他困
  刘岸点了点头,他才从萨图克军中回幕,虽然是被限制了行动,但军中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氛哥还是遮掩不住。
  何春山继续说道:“担罗斯周边三大势力之中,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名为同族,实际上却最是势不两立,因他若打败了萨图克,便能吞并其部众,正式一统岭西回讫;萨曼和萨图克虽然曾经结盟,但如今物是人非,他们的关系也就显得晦暗不明,不过仍然有结好的可能;而我们虽然和他们有仇,可因为我们眼下没有力量占领桓罗斯,所以对萨图克的威胁反而最”
  恒罗斯与宁远城之间虽有小路,但转运起大量军事物资来并不方便,若要走雅尔、灭尔基一路,却又随时会受到来自八刺沙襄的拦腰攻击。唐军如果要继续攻击萨图克不但要冒上被他拼死一击的风险。而且就算能够成功,占领桓罗斯以后得分出大量兵力,用以同时面对来自萨曼与八刺沙衰的压力,结果恐怕是得不偿失。
  刘岸道:“你的分析甚有道理。只是萨图克去求萨曼的话,应该会比来求我们更容易成功才对。为何他却先来找我们呢?”
  何春山道:“萨曼与他们虽然曾是盟友,但萨图克却刚刚累得奈斯尔二世大赔了一笔,且萨图克在我军手下连吃败仗,似乎全无还手之力,威信扫地,西域各大势力对他都失去了信心,当他坟墓边上等死的人。若萨图克现在去投靠萨曼,布哈拉那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但若能得到我军的谅解。他再将这个消息泄露给萨曼,萨曼听说以后,多半就会主动来争取萨图克了,那时他左右逢源,就有可能在三大势力的缝隙之中存活下来。
  何春山说的乃是生意场上常见的现象,冷门的货物没人要,有人开价了就吃香,中土有句谚语:“瘦田没人要,耕开人人争。”其理亦同。如今萨图克就是要争取唐军第一个开价,让自己从一个没人过问的废物变成一个各方争着要的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