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节

  第六十一节
  喊杀声越来越近,朱明拔剑而起,平静地说:“战斗吧——青州人,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的生命洗刷耻辱。”
  青州军官排成一列,依序拔出配刀,扔下沉重的胸甲,正了正头盔,紧紧手臂上的圆盾,低声应和朱明的话:“有我无敌,有进无退。”
  徐州军官面面相觑,一名徐州军官愤怒地解开胸甲,原地跳了跳,试了试身手,大声吼道:“府君大人是广陵的府君,难道只有青州人愿为之赴死吗?徐州男儿们,来吧,让我们战斗。”
  一名徐州军官满脸通红,回身冲城卫军大叫:“徐州无男儿矣!是勇士的,站出来,杀敌。”
  人群中,刚才回到队列中的徐州军官来回鼓动着广陵城卫军,乘此机会振臂呼喊:“广陵人,如果我们让眼看着青州男儿为广陵府君赴死,自己却袖手旁观,即使千百年,我广陵的骂名也将长久流传。”
  一些徐州兵顿时窃窃私语:”.对呀。主将赴死,从僚殉难。他们也是我们的军官呀!他们为府君大人殉难后,我们怎么办,我们这些下属怎么继续活在世上,承受天下骂名?难道真让天下人以为我广陵无男儿了吗?”
  青州军官已杀向赵昱府,寥.寥无几的军官们淹没在佛徒们的汪洋大海中,正在奋力死战。一名军官伤重垂危,嘴里冒着血沫,犹自砍杀不止。一面军官身上爬着三名佛徒,一只眼睛已被挖去,鲜血流淌,目不能视,尚挥舞刀剑不止,大呼酣斗。一名军官被人砍去了一条腿、一只手,犹匍匐着、用完好的单臂挥舞着断剑,嘶哑地吼着:“兔崽子们,来吧,来杀我呀。青州勇士应该死于刀下,绝不苟且偷生。”
  与此同时,嗜血的佛徒们也陷入颠狂状.态,他们蹦跳着、嘶喊着、攀爬到青州军官身上用牙齿咬着,趴在青州军官的脚下抱着军官们的腿,用头撞击,用一切可以打击到敌人的手段,纠缠着,死死拖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我来助你”,一名徐州军官看不下去,拔刀而起,状.如疯颠的扑向佛徒:“让你们知道,广陵也有好汉!”
  “我来助你”,更多的声音大喊.着加入了斗团:“广陵也有好汉!”、“休欺我广陵无人”、“杀这些个兔崽子、府君大人好酒好肉招待,他们却来广陵行凶,杀!”
  越来越多的广陵士兵加入到战斗中,双方没有队.形,没有战术,有的只是拚死搏杀的觉悟,战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惨烈。城卫军中的信徒们以及城中百姓呆滞地看着战斗场面。
  终于,一名广陵百姓忍耐不住,低.声道:“府君大人待我广陵百姓不薄,我岂能眼看着青州人为府君大人死战……”说罢,这名百姓上前,迟迟疑疑地挥动着刀,试探地向战场迈进。随即,被涌动的人群撞倒,无数广陵百姓冲入战阵,与佛徒们厮杀在一起。
  广陵百姓加入战场后,胜利的天平迅速倾斜,佛徒们的悍勇受到青州军官的压制,本身已处于强弩之末,遭到这些已被血气充斥,个个疯狂的生力军打击,厚密的人群顿时被冲开了一条口子。
  佛徒们见势不妙,连声召唤那些袖手旁观的广陵城卫军:“信友们,快来帮忙啊,他们在杀佛祖的信徒。”
  那些广陵城卫军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参与的意向。笮融属下连声呼唤,一名城卫军弃下了手中的刀剑,表态道:“府君大人生死不明,我等不听上司召唤,已是罪过,一错岂能再错?我们手中的刀剑决不能砍向自己的兄弟,到此为止,我不干了。”
  正在此时,已冲入赵昱府内的徐州兵发出一声悲呼:“天啊,他们果然杀了府君大人全家老小。”
  另一声呼喊传来:“他们的教首逃跑了,兄弟们,追杀笮融,为府君大人报仇。”
  赵昱府外垂死挣扎的佛徒们顿时又焕发了精神:“掩护教首,阿弥陀佛。”
  笮融逃跑的消息传出,更多地广陵百姓加入到战斗中,战斗在片刻间结束,廖主簿此时出现了。清脆的马蹄踏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流成河,行到赵昱府门,尸体叠着尸体,马不能行,廖主簿翻身下马,忽然脚一软,闪跳到一旁,蹲下身来,从刚才落足处,小心地捡起一物:那是一只人耳,血肉淋漓。
  廖主簿擦干上面的血迹,将其递给打扫战场的广陵百姓,举步在尸骸间寻找着昔日的战友。
  刚才,一直袖手旁观的那群广陵士兵姗姗的走上前来,想帮忙搬移尸体,廖主簿低沉的喉道:“滚。”
  不愿让那些动摇者的脏手玷污勇士的身躯,廖主簿亲自动手,一一将阵亡的青州军官拖出尸堆,找齐他们的残肢断臂,归拢整齐。府门口,最终发现了朱明的身躯。
  朱明身中二十一刃尚顽强的活着,见到廖主簿如释重负的笑了,断断续续地说:“兄弟,我先走一步,能死于刀下,何其幸也,委屈你了……”
  廖主簿庄严的向朱明致以军礼,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和上,平静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连带朱明尸体,十三具青州军官的尸体整齐的摆放在街道上,廖主簿盘坐于他们尸骸旁,为勇士守灵,广陵城民既惭也愧,自发的以水米祭奠英烈。廖主簿毫不理会,脸上无喜无哀,无忧无惧。
  广陵有变,正在狂飙般横扫九江的刘备闻讯大惊,立刻回兵,顿兵于寿春城下。
  广陵有变,正在义成收编桥蕤、梁刚、李丰的陈登大惊,赵昱身死后,徐州的南门洞开,万一孙权意图不善,徐州危矣。陈登放下手头工作紧急与刘备磋商。
  广陵有变,曹操大喜。赵昱死后,徐州沿江的防卫出现漏洞,刘备沿江的补给线也将出现问题,此刻,刘备孤悬六安国,一旦孙权起了异心,就近攻击刘备,他只剩放弃寿春向义成退却一条路,若是孙权进占广陵,将彻底断绝刘备的后路,同时,又相当于向徐州腹部打了一枪,形势一片大好,曹操蠢蠢欲动,可刘备突然收缩兵力,让他举棋未定。
  广陵有变,孙权窃喜不已,举兵攻击刘备吧,想想自己英武一世的兄长孙策也曾被刘备囚禁,孙权心中后怕。如果向北攻击,乘机占领广陵,在徐州打下一个楔子,那就需要跨过马鞍山、秣陵,那里驻扎着刘备手下最强悍的军团——近卫军团,绕道而行,必然贻误战机,孙权及其文武大臣连续商量了五日,仍没有结果。
  “以江东群臣的效率,或许商量一个月,还不会有结果”,刘备开解着鲁肃。历史上,曹操下荆州,鲁肃跑到江下去请诸葛亮,一个来回之后,江下群臣仍未决定是战是降。江东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每一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想要达成一个均衡方案,一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
  此前,鲁肃听到广陵有变的消息,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赶来劝解刘备,防备孙权、曹操,此刻,刘备正在向他耐心解释。
  “我所惧者,曹操一人也。曹操性格中,爱行险,意志坚定,一旦下定决心,敢于孤注一掷。不过,曹操这个决心并不容易下,因为曹操从不敢低估我。”刘备站起身来,走到营帐口,看了看帐外的士兵,回头对帐内的众将说:“我自辽西苦寒之地创业,创业初始,手下不过千余人,一旦我立住脚跟,鲜卑强大也不敢轻易惹我,为了什么?因为我所征服的是人心。人心在我,众志成城,外敌哪敢轻诲?六安之地富饶,人口富足,比起辽西来何止好上百倍,只要我们在这里占住脚跟,谁敢犯我?
  孤军深入又怎么了?我青、冀、并、幽四州征召百万披甲之士不成问题,无论何人,只要一个月,灭不了我,我百万勇士呼啸而至,谁敢为敌?”刘备轻笑着。
  刘备接着胸有成竹的说:“子敬啊,你手头的工作是我们立足的根本,为这点小事,不该停下手头工作来这里。我们手头有充足的吏源储备,只要我们把各地政府建立起来,一年,只需要一年,六安与我虽然是块飞地,今后却是我在南方的铁桶江山。”
  帐内诸将闻言,都涌起了强大的信心,周瑜以拳击掌,跃跃欲试地说:“主公,先发者治人,后发者治于人,曹操既然有异动,不如我们先行攻击他。”
  刘备沉吟着,背着手在帐内踱了几步,摇摇头说:“我军兵力不足,分兵攻击曹孟德,不见得有制胜把握,这样吧,你去阳泉换回黄忠,就说我需要一名攻城勇将。至于你,到了阳泉之后,北线战局由你自由发挥,灵机处置,但要记住,轻易不可开战。”
  刘备在六安国呆了半年,眼见的六安国日子蒸蒸日上,获得了财产权的百姓焕发出极大的热情,在自己的土地上奋力劳作,夏收过后,多数已过上了百年未见的富裕生活,良种的推行,眼见得明年生活会更好。周瑜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家乡这些巨大的变化,转而对刘备产生崇敬之心,与家乡父老谈起时,常常说这是“点金妙手”,与此同时,工作也显得积极主动,此次,居然想以阳泉降兵挑战曹操。
  周瑜是曹操的克星,然而,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曹操的军队不再是漫山遍野、漫无军纪的散兵游勇,靠突袭不见得能够取胜。最重要的是,南方尚是疫区,两军交战,即使自己的军队在小心,万一对方不讲卫生,瘟疫还会爆发,这正是刘备拖延到秋末才动手的原因,也是刘备对寿春围而不攻的原因。
  历史上,东吴四英将里的周瑜、陆逊英年早逝,正史中未记载详细的病因,但他们都死于军中,也许正是染上了瘟疫。国人的卫生习惯一直未养成,大军驻扎野外,卫生条件比城市内更恶劣,南方气候炎热,一点小病很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所以,刘备对于南方的战斗其宗旨是:利用骑兵快速突进,打乱敌人的部署,保持速攻、速胜的势头,尽量与敌人减少接触,最好不在敌人扎营处逗留,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开辟战场。
  如果详细根周瑜解说这些,其涵盖的知识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刘备只好压制住他的求战欲望,要求他谨慎行事。
  刘备正在与帐内诸将商议应对之策时,帐帘撩开,陈登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正要开口,刘备已大惊失色,失手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急问:“义城谁在守备?”
  “曹豹”,话刚出口,陈登也被自己这话吓住了。
  “叛军新降,人心未定,草包何能守城?阁下新立,尚未就位,草包怎不妄想?”刘备劈头两问,问得陈登哑口无言。
  是啊,曹豹要是个智力健全者,徐州动荡之下,他也不会有痴心妄想,然而陈登被人推举为州牧,还没有正式去府城上任。那位一直被刘备怀疑是近亲婚姻产物的曹豹将军,手握徐州重兵,加上义城降军,其实力已临驾于徐州之上,会不会有什么超越常规的想法——难说!
  即使曹豹没有痴心妄想,以他屡败屡战的智力水准,能不能驾驭住新降的袁术大将军桥蕤及其手下梁刚、李丰——难说!
  刘备替陈登说出了他正后悔不迭的内容:“元龙,义城离这不远,我们用书信相互商议足够了,你何必亲至呢?所有的军队交给那个草包,这不是倒持太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