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三种人
并没有朝臣在,只有司礼太监萧敬侍奉在左右。表明这是一次私下里的召见。
盛夏的微风带着热浪从穿堂里吹进来。宽敞、明亮的便殿中雕梁画栋,陈设精美,无处不展露着皇家气象。
“张爱卿,论道报上这两天骂你的文章,你怎么看?”弘治皇帝穿着红色的常服龙袍,身材微胖,坐在便殿临窗的位置,微笑着示意萧敬将报纸拿给张昭。
张昭早上才给王武提醒了一声,并没在意。这会双手恭敬的接过萧敬送来的报纸,说道:“臣失礼,先看一看报纸。”
弘治皇帝温和的点点头,拿过旁边小太监托盘里的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
如今朝堂上的“公论”,通常是先在报纸上爆发。而不再是由御史们汹涌的奏章开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作为执政多年的皇帝,他看得出这背后有人在针对张昭做文章,因而把张昭叫来提醒一下。
礼部侍郎焦芳和鞑靼使臣互市谈判的进度,他这里一直掌握着。谈的非常顺利。他之前在和群臣议事,顺着谢先生(谢迁)的意思甩锅给张昭,真没想到还能这样操作。
事情进展的超乎想象,他很满意。
张昭很快就把两份论道报的头版政论文章扫完,躬身道:“陛下,指责臣鞭挞鞑靼使臣,是腐儒之见。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四周诸国臣服皇明,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皇明的文化向心力,但更重要的是皇明能给他们带去利益。臣斗胆问一句,东瀛有多久没有来朝贡了?”
明史记载,弘治十八年,只有弘治九年东瀛遣使朝贡。所谓道德仁义在这种硬核的记载面前,都会被剥的干净。
弘治皇帝当这么些年的皇帝,早就不是愣头青,不可能给儒生们高喊着“仁义”、“道德”给骗了。年年有小国来朝贡,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事。
皇明需要小国朝贡来彰显天朝上国的气象。而小国们来朝贡,哪一次皇明的赏赐不丰厚?
弘治皇帝倒不诧异张昭在十八岁的年纪能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没和这个本事如何成为他所倚重的大将?他对张昭嘴里冒出来的新词有兴趣。
“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弘治皇帝低声复述一遍,“这话说的好啊。哦,张爱卿,那‘文化向心力’是什么意思?”
我去。说漏嘴了。“向心力”这概念还没出来。
张昭想一想,换一个通用的解释,道:“陛下,就是外邦臣民仰慕华夏璀璨的文化,自然而然产生的认同感。”
弘治皇帝大致能听懂。因为这种人历史上不少。譬如汉武帝的托孤大臣金日暺。他是休屠王子。譬如盛唐时诸多赫赫有名的战将都是其他族人。
弘治皇帝把茶杯放下,笑道:“这个词用的好。报纸上的舆论,你打算怎么解决?”
张昭干脆利落的躬身一礼,道:“臣自会在真理报上反击。请陛下拭目以待。”
他有点明白过来弘治皇帝找他进宫的想法。弘治皇帝是在提醒他要小心应对这次舆论风潮。这份关心让他内心中略有些触动。话中多了几许亲近。
见张昭答应的干脆,锐气十足,是年轻人应有的样子,弘治皇帝禁不住笑起来,道:“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你去吧。”
打发张昭走,弘治皇帝在偏殿中坐着沉吟。心中有点期待张昭的“反击”。
要改变当前的舆论,仅仅靠在真理报上发文章,这是不可能的。那帮儒生肯定张昭的话才怪?
那么,张昭的办法是什么呢?
老太监萧敬如同雕塑一般站着。没有去打扰弘治皇帝的思绪。自一个月前的“敲打”之后,他和张昭的关系迅速的疏远。当然,只要张昭还是宠臣,这个关系最终会恢复。
他以皇爷的利益为第一位,问心无愧。
萧敬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转到当前的事情上。事实上,他心中也在思考张昭如何“破局”。
…
…
张昭从西苑里出来,骑着马带着亲卫往城东的报社镇而去。
他在新军营研究院中被弘治皇帝召进宫中,来的急,便没有坐马车。这会儿顶着正午的烈日去报馆。弘治皇帝都提醒他,可见事情严重的程度。
张昭刚才大致的浏览了两份论道报,从报纸上看,骂他的人,或者说反对用威胁手段,来达到和鞑靼人签订契约的人主要是三种人。
第一,比较单纯的儒生。他们认为这有违道义,背离圣人教诲,损害了大明在周边诸国的形象。这批人属于天真派。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搞不清楚。
这一类人数量极多。这从历史上儒家搞外交的拙劣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
第二,张昭的反对者。
论道报是什么地方?定国公府、成国公府所掌控的报纸。张昭之前脚踢北海幼儿园(武勋),拳打南山敬老院(太监),这里头的仇怨没那么好化解的。
骂他骂的这么凶,这么频繁,背后没有人支持怎么可能?
第三,为反对而反对者。
尽管京城的报纸才发展不到三个月,已经滋生一批在报纸上写文章为生的文人。骂人博噱头,这项技能很多人会。
其实,这事本朝的御史干的最多。为挑刺而挑刺,为弹劾而弹劾,为劝谏而劝谏。被人学会实在不足为奇。
张昭一路思索着抵达城东的报社镇,刚减缓马速,就见镇中酒楼门口几名熟人正在“接头”。划掉,寒暄。
徐光祚遥遥的向张昭拱手一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张伯爷,这么巧?”
徐光祚的身边是成国公府的次子朱凤,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吕纪先,论道报主编张名尹,还有一名张昭的熟人:京西青龙镇上明理书院的夫子余籍。
余夫子是张昭蒙学的老师!天地君亲师。徐光祚等人要做什么,不言而喻。那份恶意已是满满的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