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殉情
她朝也盼,晚也盼,看得眼睛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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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天,阴霾漫天,大雨倾盆,她一直没敢化蝶外出,生怕错过山伯前来与自己相会。她的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信念:“山伯会来的,他一定有法子前来救我!”
然而日子熬过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看到山伯的身影。
眼看再有两天就是马家迎娶的日子,她再也等不下去,满怀一腔幽怨,化蝶穿窗而出,前去寻找山伯。
“梁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她心情紧张地拼命拍打翅膀,奋力往前飞去。
不知怎的,越接近鄞县县衙,她的心中越是彷徨,只能一个劲地默念祷告:“梁兄啊,你答应过我的,哪怕是越过千山,跋涉万水,也不能抛弃我!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啊!”
眼看到了县衙门前,她的心止不住“扑通”乱跳!
只见县衙门前的台阶两边,摆满了雪白的花圈,从衙门一路延伸,绵延数百丈,一色的白花,一色的挽联!迎风摇曳!
“这是给谁的花圈?为何摆到县衙来了?”英台浑身发抖,奋力飞近前去,却见条条垂下的挽联上,赫然写着:“梁知县山伯千古!”
就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敲在她的心坎,犹如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她的梦一下子破灭了!她只觉得浑然颤栗,冷彻骨髓!一阵眩晕涌上来,再也无力煽动翅膀,一个跟头从空中跌下去,落在散满纸钱的街道边,仿佛那一枚枚纸钱一样,零落成泥。
当英台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心如死灰,遍体生寒:“梁兄啊!你好狠的心,你怎能就这样舍我而去?化蝶双飞,生死不渝,可怜我还在绣房痴痴呆望,你却悄悄飞往另一个世界!临走连句告别的话语也不曾留下!”
她心中绞痛,越想越是悲伤:“梁兄啊!我只道柳荫结拜,三载同窗,便是人间的佳偶。谁知道姻缘簿上,缺少我们的姓名。我只说,有朝一日,前面鼓乐,后面花车,欢欢喜喜来到你家。却谁知孤苦伶仃,百里奔波,只能来到鄞县拜祭!梁兄啊,你究竟到了哪里?你泉下有知可曾听见我在叫你的名字?”
正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忽见有位老者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唏嘘:“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怜的知县大人,刚刚活了二十岁,竟然就一命呜呼了!胡桥镇,清道源,九龙墟,荒坟一座,怪可怜的,待我去给他烧几张纸……”随即捧起一束花圈,一路迤逦往西行去。
英台挣扎着飞起来,跟在老者身后,前去寻找山伯的墓地。
“我来了,山伯,我来看你来了……”英台反反复复重复着同样的话,渐行渐远,离开县衙,行向无人的旷野。
跟着老者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伯的坟前,眼见土坟三尺,墓碑耸立,英台的眼前恍恍惚惚,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那么的不真实,只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依旧响在耳边,记忆中美好的往事不断浮现在眼前,她想到同窗相爱;想到十八里送行;想到祝家庄的访友。似乎只有那些才是真的。
她沿着土坟飞了一圈又一圈,一边飞一边哭诉:“梁兄啊,原指望你我能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却想不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梁兄啊,你我何其命苦如此!”
不知道飞了多长时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天上的冷月黯淡无光,地上的清风瑟瑟袭人,树影摇曳,沙沙作响,似叹息,似欷觑。整日整夜,祝英台不说话,不饮水,也不睡觉,她终于飞不动了,只能停在坟头痴痴地想。眼泪时时涌出来,从泪光模糊中她眺望着白云,眺望着遥不可见的万松书院。
她痛苦地遐想着:不久之前,山伯还是个生气勃勃的人,怀了满腔的希望进入考场,然后高高兴兴前来祝家庄;而如今,竟带着无限的怨恨寂寞地死去了,冷清清地独自躺在坟墓里,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去把坟墓撬开,把梁山伯从棺材里拉起来;然后,然后他们再一道离开家,离开故乡,离开这个世界;永远地,永远地长相厮守,像一对比目鱼儿、鸳鸯鸟儿自由自在地游,自由自在地飞!但是,但是她眼前却无法做到,甚至无法走出那座牢笼似的绣楼!
祝英台不再啼哭了,她的心中生起一个新的理想!在她的心灵中,梁山伯并没有死,他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因此她沉酣于幸福的理想里。她对冷酷的现实已经毫无留恋,她恨父亲的顽固无情,活活杀害了梁山伯,也杀害了她自己!她也恨母亲的怯懦成性,一点不能替她做主。她更恨马太守、马文才这些狐群狗党,好端端平白葬送了她和梁山伯年轻的生命!她恨,她恨这一切,恨整个罪恶的世界!
她的心里燃起熊熊烈火,她要回家,她要耐心地等到明天,她相信明天理想就会实现了!明天就能获得彻底的自由!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阳光旭暖,马文才披红挂彩,乘着船得意洋洋地来到祝家庄迎娶,身后跟着大红的花轿,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花轿一到祝家庄,祝家的亲友们忙作一团。
锣鼓声,爆竹声传入绣楼上的祝英台耳中,她明白时辰到了,不由得脸上泛起了微笑:“我的梦就要圆了!”
马文才迫不及待地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城里拜堂成亲,因而请祝公远催促女儿。祝夫人带了丫鬟银心上了绣楼,一眼看见祝英台,笑嘻嘻地说道:“英台,花轿到了,快快梳妆吧!”随即把钗环首饰、凤冠霞帔都摆到祝英台的面前。
祝英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淡漠地看着她,说道:“母亲,我有一句话,请您去问明白了爹爹和马家迎亲的人,然后再梳妆不迟。”
祝夫人诧异地问着:“你有什么话呢?”
“请母亲去问问爹爹和马家迎亲的人,此番要娶一个死的英台,还是要娶一个活的英台?”祝英台冷静得象是谈着别人的事。
祝夫人听了一怔,勉强笑着道:“快不要胡说乱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应当有些忌讳才是。”
祝英台毫无表情地继续着,“如果他们要娶一个活英台,必须依我一件事,如若不然,他们就准备抬一个死人去吧。”
祝夫人心知大事不妙,连忙劝道:“这是什么话!平时你可以任性,今天可千万要听话呀!”
祝英台微微冷笑,说道:“我任性也只此一遭了。母亲还是问明白的好。”
祝夫人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讲讲是什么大事?”
祝英台不紧不慢说道:“水路回城,要经过胡桥镇清道源的九龙墟,梁山伯已经死了,他的坟地就在那里,我希望船到那里停泊一下,也好到他的坟前祭奠一番,以示今生未了之情。”
祝夫人这才知道梁山伯死了,不觉叹了口气:“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会去得这么快?真是作孽呀!”随即又迟疑着道:“这件事只怕很难办到。梁山伯既然已死,你要祭奠他,来日方长,以后再去祭奠好了,何必一定要在今天呢?”
祝英台语意双关地道:“我只要在今天祭奠一回,向梁兄表表心意,以后永远也不会再去祭奠了。”
祝夫人见她这样说,想着也近情理,以后她嫁到马家,自然是不能去祭奠的了,所以才要在今天祭奠。话虽如此,可是她却难做主。正自左右为难,祝公远又派人来催促祝英台速速梳妆上轿。急得祝夫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她只好把英台的意思讲给祝公远听:“如今英儿想去祭奠梁山伯,这也是她的一点情义,好在只此一遭,我看就应允她吧!”
祝公远立刻勃然变色,厉声说道:“住口!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能容她这般胡闹!再说,这也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事,你我依得,人家马文才又岂能依得?”
祝英台听了,毅然决然地说:“爹爹不必发怒,那马文才若是真的不能应允,就休想我今天上轿!即使上了轿,不出三天也是个死字。我的性命只有一条,人也只有一个;要娶死的容易,要娶活的很难!”
听她这么说,祝公远也有些犹豫了,想着:“万一真的英台执意寻死,还真的不好防范。再说梁山伯已经死了,总算心腹之患已除,去祭奠祭奠坟墓也未尝不可。”于是踌躇了一会说道:“待我问问马文才。”
没成想马文才答应的很干脆:“这个好说,山伯也是我的同窗好友,按理该去祭拜一番,没问题。”
于是祝英台外面套了大红衣衫,里面穿了一身素服,头上稍稍戴了几样钗环首饰,就准备上路了。临行她给母亲叩了个头,说道:“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您要保重身体!”
祝夫人没有理解这话的弦外之音,反而安慰她道:“你不要难过,成亲之后,三朝就要回门来的。此番嫁到马家,千万遵守妇道,免得我挂心!”
祝英台不再言语,默默地垂下头来。
这时,天色将近中午,忽然起了风,一块块乌云从四面八方飘过来,渐渐遮住了太阳。马文才连忙叫人催促祝英台上轿。
祝英台慢步下了绣楼,由祝夫人和银心搀扶着到了前院,先向祝公远拜别,然后才凄凄惨惨地上了花轿,坐着轿子行向江边。
马文才和一众家人随着花轿鼓乐一块儿往外走。
祝家庄笼罩在阴沉沉的迷雾里,蒙蒙细雨,像是无声地饮泣!
出了家门,祝英台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再度逃出了牢笼一般,就像上一次到杭城求学一样,这一次是山伯在冥冥之中召唤她。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她是乘着马车投奔书院,这一次,却是坐着花轿到坟墓里去!
她想到又将要和梁山伯重逢聚首,并且从此不再分离的时候,禁不住默默地笑了,就仿佛看见一幅美丽的生活图景展现在她的面前,展现在那个不远的地方——九龙墟。
马家前来迎亲的人全是些十分精壮的汉子,划起船来到疾如弓矢。
船行很快,进入姚江不久,忽然风浪大起,船家不得不把帆下了,只听见船桅上的绳子,被风刮着呼噜直响。前些天还是几乎干枯的姚江,此时翻起七八尺高的大浪,哗啦一声,向船边直扑将来,船便摇摆不止,再也无法前行。往前后看,白浪一个跟着一个,一直抵*天边。向左右看,左边隔江,浪向上翻动,江那边景物,看不清楚。右边的江水却很平静,离岸也近,岸边一个突起的山头,长满了高大的乔木。
祝英台见了忙叫住船夫:“那就是九龙墟,赶快停船*岸!”
船夫犹豫着望向马文才。
马文才环顾四周,皱着眉道:“这么大的风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就来了!真是怪事!既然不能再走,那只好*岸了。”
上得岸来,英台默然无声地往山上走。
丫鬟银心跟在她的身后,也只是默默地走着。
再后面是气定神闲的马文才,摆出一付吃定了英台的样子,不怕她飞上天去。更远处还有几个家丁。
祝公远没有下船,他心里窝着火,觉得在这大喜的日子祭拜死人,英台实在不懂事!
不久来到山伯坟前,祝英台紧走几步跪倒,口里道:“梁兄,你我从前相约,定当候妹于黄泉路上,今日人事逼迫,正是其时,我来了!”
说到这里,那吹过的大风,正加快风力,呜呜的从树顶上经过。树顶上的天空,露出金黄色的一大片。
马文才见了,心知有异,急忙*近了几步。
祝英台低声倾诉道:“梁兄呀,你我昔日订约,说是化蝶双飞,生死不渝,理当在这坟上,安放两块碑,一块是梁山伯,一块是祝英台!而今为何只有一块?却没有小妹的墓碑?”说完站将起来,两手按住墓碑,失声痛哭。
马文才暗自冷笑,心道:“这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我宁幽宫二宫主的面前,看你能哭出什么花样!”
祝英台痛哭良久之后,正待一头撞死在墓碑前,忽见那黑云四布的天空,骤然之间云头涌动,云缝间电光闪闪,仿佛有九条银龙,接着“哗啦啦”一个大雷。
不远处站着的银心没有经过这大的雷,身子一缩,两手蒙着脸。那大雨正像天陷去一块,雨下得向人身上盆倒下来。
就在这时,梁山伯的土坟边忽然裂开一条直缝,好像有人挽扶一般,由那直缝里,递出一块石碑,碑上大书五个字“祝贞女英台之墓”。这大雷雨向下直淋,祝英台身上丝毫没有雨点,一块石碑,正立在她的身边。
祝英台猛一抬头,见碑上直列着自己姓名,不由得心中大喜,大声叫道:“梁兄,请开门,小妹来了。”
这一声喊叫,只见地动山摇,那新筑坟堆急剧颤抖了两下,忽然哗啦一声,那新坟的正面,现出两扇门大的地洞。人在洞门口,可以看到里面,灯烛辉煌。所有门外的土,都如刀削一样,齐齐的堆着门洞的两边。祝英台看到,起身往地洞里一跃,两边洞门外的土,自己又埋盖起来,只在下方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个两三寸大的小孔。
马文才站得很近,同样也看见土坟开了一个洞门,里面光线灿烂,正觉得十分奇怪。等到祝英台身子望里一钻,来不及说话,连忙伸手去拉。没想到进洞的人去得太快,身子一跃已经进入洞口,而且洞内风声大作,直将他往外推。因此,他探手一抓只抓住一角大红的外衣,却未能将英台拉回来!
这时候,那堆得齐齐的土门,就像有人指挥一样,登时两边一合。立刻门洞两边的土堆,犹如千百把锄头同起同落,霎时风起云涌,已将洞门封塞。不到片刻工夫,洞门封得齐整如故,还是梁山伯的新冢模样。马文才拉住的衣服一角,也像被人一割割断,拿在手里的,只是一块布片而已。
马文才看着手中的布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又惊又怒,一掌推出,飞沙走石,土坟被凭空削去一多半!然而下面却空无一物,只是沙土而已!
他愤怒不已地双手乱抓,两三下挖出个七八尺深的大坑,可是下面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他知道再找到活的英台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可是仍感到心有不甘,对着手下一声怒喝:“给我挖!掘地百丈,也要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个人飞跑着去找铁锹铲子,也有人伸出刀剑掘土。等到那些寻找铁铲的人赶回来的时候,不但大坑消失了踪影,就连土坟也基本恢复了原样!
马文才眼瞅着沙石不断长上来,长高的速度甚至超出手下人挖掘的速度,不禁心中极度惊异,对众人摆摆手:“罢了,回城!将祝家之人全部撵下船去!”然后隔空在丫鬟银心头顶正中点了一记,随即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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