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章：交易（4）

  夜幕降临，神木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卡地亚的各处都亮起了灯火。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血精灵们陆陆续续地开始回归家庭生活。
  安杰尔的母亲点亮了照明的油灯。
  餐桌边上，安杰尔正低头默默地吃着东西。
  那对面，安杰尔的父亲则是一边吃饭，一边盯着自己的儿子看。
  手倒是没停下来，不断地撕着面包往嘴里送，但那双眼睛盯得安杰尔实在头皮发麻。
  外貌上来说，安杰尔的父亲寇里长得简直就跟他的哥哥安德鲁一模一样，光线暗一点甚至会分不出他们其实是两个人。但形象上来说，就差很多了。
  安德鲁一直都是黑色长发，寇里则是黑色短发。身材上安德鲁高挑，寇里则是魁梧。衣着上也有非常大的差别。
  在安杰尔的记忆中，哥哥安德鲁一直都是穿着法师长袍，不管什么颜色，总之肯定是法师长袍。除了他即将逃离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出现在安杰尔面前的安德鲁，穿的是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黑色便装。
  而父亲寇里每天穿着的则是短袖便装，经常手上，衣服上都会有泥土的痕迹。
  寇里是一个花匠。
  在洛葛仙妮，花匠算是一个比较好的职业了。当然，只是相对于人类世界的花匠来说，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毕竟底层职业。血精灵的花匠除了好像人类的花匠一样修剪花卉之外，他们还要收集特殊的花蜜、培育有特殊用途的魔法花卉……总之，相对高端一些。不过，他们尽管跟魔法沾边，但实际上并不属于魔法师，也不会施展魔法。
  完全不会魔法的寇里是怎么生出两个魔法天赋极佳的儿子的呢？
  这就得问安杰尔的母亲了。
  安杰尔的母亲黛碧曾经是魔法学院的魔法学徒，据说是以极高的分数入学的。然而，天赋极佳之余，她却又是个“不良少女”，因为年少无知，学业荒废了，最终并没有毕业，而是结业。从某种角度来说，安德鲁的叛逆性格也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结业之后，黛碧依旧不知悔改，因为会施展一些简单的魔法，她的收入实际上比普通的，兢兢业业的血精灵还要高一些。这给了她继续挥霍青春的资本。
  嗯……她最终成功把自己从天才魔法少女祸害成了普通人，嫁给了不起眼的，老实巴交的花匠，也就是安德鲁和安杰尔兄弟的父亲。
  当然，也可能是真爱，谁知道呢？反正安杰尔的母亲是这么说的。
  至于后来……黛碧生了个儿子。有了孩子之后她终于决定悔改了，她觉得她曾经的梦想虽然已经无法实现，但还可以寄望于儿子。于是拼命培养儿子。从很小的时候安德鲁就受到严苛的训练，入学的时候更是让一众魔导士们惊叹不已。最终……嗯，安德鲁成为了“血精灵法师之耻辱”。
  这听上去十分悲剧，黛碧的人生就像一条下行线，好像永远都不会有止住的时候。
  安德鲁离开之后，黛碧恢复了正常生活。直到今天，她还是继续接着一些跟魔法有关的工作，过着打零工的悠闲日子。其实还好，在血精灵当中并不算差。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不愉快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寄予厚望的长子叛逃不在身边，幼子不成器了吧。曾经的母校她再也不敢踏进一步了。毕竟，实在丢脸。
  安德鲁只能算是得罪了魔法学院一次，而他的母亲，则得罪了两次。如果我是院长的话肯定把这一家子全部列进黑名单。
  “你……”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寇里盯着安杰尔，用他那浑厚的声音轻声说道：“的头发……”
  安杰尔连忙说道：“救火给烧掉了！”
  “我知道。”寇里点了点头，接着面无表情地说道：“救火很好，说明你勇敢。但也应该注意安全。另外，我想说的是，你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虽然只是这一小段时间而已，但也应该稍微修饰一下。别人看着会非常不习惯。”
  “好的父亲，我出门的时候会戴上帽子的。”安杰尔点了点头。
  “你不应该鼓励他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母亲黛碧端着盘子，拉开椅子坐到父亲寇里身旁，也开始动手吃晚餐了，随口说道：“他这次能去救火，下次说不定又会干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名誉是很重要的。”侧过脸，寇里对黛碧说道：“如果这次安杰尔没办法通过初试，没办法进入箭术学院的话，那么他也就相当于成年了。有点好名声总是好事。”
  “我倒觉得好名声没什么用，只要别有坏名声就行了。”黛碧小声嘀咕道。
  这话寇里肯定是听到了的，但他只是默默看了黛碧一眼，不予置评。转而对儿子安杰尔说道：“你要以你的哥哥为戒，不能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自私自利，是会被唾弃的。懂吗？”
  “我懂了，父亲。”安杰尔答道。
  “初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父亲。”
  “可我听你的教练说你的箭术非常糟糕，除非奇迹，否则根本不可能通过。”
  安杰尔低着头默默地吃着东西，不敢回答。
  顿了顿，父亲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你没办法通过，父亲和母亲只是不想以后后悔而已。反正试试吧，万一真的有奇迹呢？即使没有……那也是正常的。到时候我会替你安排一份工作。”
  “父亲……”安杰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有什么问题吗？”寇里问。
  “我……我想自己找工作可以吗？我自己来。”
  “你能找到吗？”寇里显得有些诧异。
  “让我试试吧。”安杰尔认真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找到了呢？如果不行，到时候再请父亲帮我安排吧。”
  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好一会，寇里才轻声感叹道：“你有这个想法我很欣慰，至少你开始试着靠自己了。很多孩子就是因为父母帮得过多，一直都无法自立。我很庆幸你不属于那些孩子当中的一个。”
  “所以……父亲，您是同意了？”安杰尔喜出望外。
  “是的，我同意了。”寇里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有时限。如果你在一个月内无法找到工作，就要听从我的安排。可以吗？”
  “好的，父亲！谢谢父亲！”
  “还有，找工作的时候，不要太挑剔。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工作的。所有的工作都必须从最基层入手。可以羡慕别人，但不要嫉妒别人。要保持平衡的心态。要先立足，而后才考虑发展的问题。成熟与幼稚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成熟的人会迁就别人，会配合别人，而幼稚的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只想着让别人迁就自己。如果没有得到，就会自怨自艾，完全没有想着怎么把这条路走下去。最终，他们只会浪费掉自己的时光。年龄跟成熟与否没有必然的关系。”
  “你是在说我吗？”黛碧冷冷地插了句嘴。
  “不，当然不是。”寇里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教育孩子而已。毕竟他很可能马上就要工作了。”
  黛碧这才缓缓把眼睛斜向别处。
  “好的，父亲。”安杰尔兴高采烈地应和道：“我知道了，父亲！”
  “你要找工作？我以为你要到魔法学院去上学呢！”魔鬼的声音在安杰尔的脑海中响起了。
  “不，我就是要去上学！所以我不能让他帮我找工作，我得自己找，哪怕是假的也好！不然他会把我安排去跟他一起当花匠的，那样我压根就没办法去上学了！”安杰尔小声在脑海中回应。
  ……
  此时此刻，琼斯也已经跟血精灵女王坐到了一起。
  位置？
  在神木的其中一根树杈上。看上去就像是巨大树杈上挖出来的一个树洞似的，阳台下面就是城市。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大半个卡地亚。
  一张长长的，椭圆形的桌子，一面坐着血精灵女王提妮·沙巴斯，血精灵执政官可妮莉娅。
  可妮莉娅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晚宴长裙。
  女王提妮·沙巴斯看上去十分年轻，比可妮莉娅都要年轻许多，甚至还有点稚嫩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戴着鲜花编织而成的王冠。精致得仿佛戴了一个面具一般的脸庞，凌厉而精致的眉毛，时刻含着笑的眼睛，黑宝石一样的双眸。还有身材。
  在精灵当中，她的身材应该算是矮小的了吧。看上去只有人类十四五岁女孩的身高，大概也就一米五多，绝对不到一米六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在旁边烛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芒，显得十分贵气。
  长桌的另一面，则坐着琼斯、百丽、朵拉、威廉。
  不得不说，这场晚宴是真够尴尬的。一方面，客人比主人还多。另一方面，客人全都不吃东西。
  琼斯、百丽、朵拉面前都摆着装有鱼血的盘子和汤勺。威廉的面前也摆了盘子和汤勺，不过，大概是为了表示尊重吧，血精灵侍女们在盘子里放上了一朵鲜花。
  好吧，总算没有空着不是吗？
  不过，这显然无法化解眼下尴尬的气氛，至少无法完全化解。
  琼斯小声用感应和百丽沟通着。
  “她的样子看上去好小……”
  “这很正常。不过，据我所知她已经六十几岁了。”
  “‘已经’？六十几岁的血精灵不是还没成年吗？”
  “是的，还没成年。”
  “所以我们是要跟一个未成年‘人’谈判？”
  “咳咳！”百丽连忙干咳了两声，望向琼斯，然后用感应对琼斯说道：“我们不也派出了未成年‘人’吗？”
  “额……好吧，我也未成年。而且我距离成年的时间比她还久。”
  在双方四目交对，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女王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说道：“请。”
  这一声“请”，百丽都惊呆了：“她是什么意思？要我们喝鱼血吗？”
  “我想是的吧……”侧过脸，琼斯看到百丽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另一边，朵拉低着头，那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时不时偷偷看琼斯一眼。
  “九头蛇骑士大人，请。”轻轻抖动了两下耳朵，女王又是重复了一遍，说道：“您是客人，肯定是要您先。”
  “好，好。”没办法，琼斯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汤勺舀了一勺，然后喂到自己的嘴里。当然，他实际上并没有喝，当汤勺离开嘴唇的时候，里面的鱼血其实一点都没少，只是坐在女王的位置看不清楚而已。
  完了，琼斯朝着女王笑了笑。
  女王也对他回以一笑，轻轻舀起一口汤，喝了一口。
  朵拉和百丽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即学着琼斯的样子开始假装喝鱼血了。
  仿佛被隔绝在外的威廉默默地看着自己身前仅有的一朵鲜花，犹豫着要不要拿到嘴里嚼两下。
  “女王殿下。”琼斯开口说道：“相信可妮莉娅大人已经跟您说过我们此行的来意了，我们想要摩多矿石。”
  女王看了可妮莉娅一眼，微笑着答道：“是的，她跟我说过了。”
  可妮莉娅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想直接点进入主题。”琼斯微笑着说道：“听说血精灵反对这件事最大的理由，是因为摩多矿石是制造魔法武器的原料，而我们的魔法武器，将有可能供给人类军队。女王殿下您不是很赞成对吗？”
  “是的。”女王微笑着，直截了当地答道：“不过不是‘不是很赞成’，而是‘反对’，或者‘非常反对’。”
  “好吧，这确实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情。”琼斯接着说道：“我有个想法，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您说。”
  深深吸了口气，琼斯说道：“血精灵反对武装人类，是担心他们会对血精灵构成威胁。虽然事实上武装他们属于白骨圣光教廷重要战略的一部分，针对的目标也不是血精灵，但我觉得，光凭这两句话，肯定是无法说服女王殿下您的。我记得当我父亲格雷·格鲁格鲁还是圣骑士的时候，女王大人您曾经写过一封信给他，希望共同开启克里玛莎遗迹。我知道克里玛莎是一个辉煌的魔法文明。一旦开启，血精灵将获得巨大的利益。相比之下，人类获得的武装也就不值一提了，完全不可能构成威胁。我的提议是，我将为血精灵开启克里玛莎遗迹提供帮助，帮助血精灵获得克里玛莎遗迹中的魔法秘密。作为交换，女王殿下您则允许将摩多矿石出口给巨蛇城，并且增加产出。您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