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神木之下（6）

  正面扛一发二重火球术，即使精灵的体魄远胜于人类，重伤肯定也是跑不掉的。就算精灵族在药剂上的造诣再怎么出类拔萃，想要下床，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
  极短的距离，意味着被袭击者根本没有机会诵读复杂的魔法，即便是简单的防御魔法，时间也极其紧迫。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更是非常容易出错。而一旦出错，便是扎扎实实地挨上一击，不会再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这对于普通的精灵法师来说简直是噩梦。不过，也仅是对于普通的精灵法师来说而已。
  如果由安德鲁来应对的话，他至少有三十种方式，有超过五十种魔法可以完美应对。对于身为魔导士的亚摩斯来说更是如此。尽管他在魔法决斗上的经验要远远逊色于安德鲁，但他依旧有足够的能力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而已。理论上可以做到，并不代表实际上也能做到。生死一线，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那一刹，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亚摩斯视线之内已经只剩下耀眼的火焰。胡须在波动的气流中微微漂浮，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呼吸已经屏住，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在无数种方法之中，他瞬间选择了一个最糟糕，却也是最保险的方法——发动他的护身戒指。
  那是他作为最终防御手段的护身戒指，六阶魔法道具，只有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才可能会用的东西。他甚至一次都没用过。毕竟，能把魔导士逼入这种境地的，除了其他魔导士，大概也就只有神官了吧。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在精灵当中举足轻重的，不可能没事会跑过来跟他决斗。
  耀眼的红光瞬间从戒指上炸开了，所有的人的眼睛里都是一片耀眼的红色。
  一面红色的护盾带着狂暴的气流瞬间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不仅将朝着他袭来的火球直接反弹了回去，还将他自己施展的三重护盾术压碎了。
  与他相距不远的安杰尔更是被直接弹飞了出去，围观的魔法学徒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个东歪西倒……
  片刻之后，火光与红光一并消散。
  落叶在地上静静地燃烧着，缕缕烟雾升腾而起。
  亚摩斯呆呆地站着，虽然毫发无损，却有些不知所措。
  旁观的魔法学徒们一个个都是错愕。
  安杰尔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大字型地躺着，茫然地望着天。
  剧烈的波动之后，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风轻轻地吹过，扬起了沙尘。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躺卧在地，一动不动的安杰尔。包括亚摩斯在内。
  还没入学的学徒，把魔导士的最后保命法宝都逼出来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此时此刻，已经再没有任何人怀疑安杰尔究竟适不适合学习魔法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有人小声问道：“护盾破了……这样，他算被录取了吗？”
  “可护盾是亚摩斯魔导士自己打破的，不是他打破的……而且亚摩斯魔导士也没有被伤到。”
  “但亚摩斯魔导士连护身戒指都用了。”
  “一开始亚摩斯魔导士也没说他不会用其他魔法，更没说不能触发护身戒指。”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如果亚摩斯魔导士可以用其他魔法，甚至能用护身戒指，那谁能打破他的三重护盾呢？就算是毕业了的学长也做不到吧？”
  有人忍不住摇头：“这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考试，一开始就不公平。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考试，还拼了命地试图要通过……”
  是的，没有人明白。但是安杰尔自己明白，他必须通过这次考试，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好一会，他抹了把脸，缓缓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头发是凌乱的，衣服已经焦了好大一块，那是被火球术波及的结果。头发、眉毛虽然没被点燃，但被热气猛地一燎，已经全都熟掉了，紧紧地贴着脸颊。只要轻轻一碰，就全部都会脱落。
  他这辈子，大概也没这么狼狈过吧。
  “也许……”魔鬼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也许你并不一定非要入学。即使只有你哥哥的笔记，你也可以学得很好。就好像现在一样，你可以超越绝大多数的魔法学徒。”
  “可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证明自己了。没办法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也没办法在丝诺面前证明自己……我……一定要证明自己。一定要……证明自己……”
  不断地默念着，仿佛在给自己鼓励，亦或是在催眠自己一般，他孤零零地，一步步地走，一瘸一拐。膝盖已经鲜血淋漓，裤腿已经破得不成样子。
  清风吹过，扬起了掉落在地的灰，像波浪一样在宽阔的训练场上扩散。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整个训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动。看着他一步步地走，看着他弯腰，看着他捡起魔杖，握在手中，然后摆出施法的姿势，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亚摩斯。
  “孩子，你想干什么？”直到此时，亚摩斯才缓缓地舒了口气，满脸的无奈。
  听到亚摩斯的声音，安杰尔的眼眶都隐隐地有些湿润了。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小声问道：“考试还没结束，对吗？我还有魔力，所以还没结束。我还有机会……”
  所有人都朝着亚摩斯望了过去。
  “不，考试已经结束了。”亚摩斯摇了摇头，说道：“你剩余的魔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下一轮进攻。很抱歉，你没有打破我的护盾，所以你没有通过考试。”
  一瞬间，安杰尔睁大了眼睛，眼眶中漫起了泪光，眼泪不争气地，一滴滴滑落。他嘶吼着喊道：“你……你不能这样！我还有魔力！你没有规定时间！我……我还有魔力！你应该让我再试试！”
  在所有人面前，安杰尔抹着眼泪，哭得像个孩子。事实上，作为精灵，他就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一个无助的孩子，尽管他的天赋有目共睹。然而，每一个伟大的魔法师都会有一段脆弱的时光。
  此时此刻，还远没有登上魔法巅峰的他，只能无助地对着站在他眼前，能够决定他生死的魔导士咆哮。
  那种无奈溢于言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感受到。
  “你不会成功的，我已经警惕了，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亚摩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太过分了吧？天哪。”
  “如果每一场入学考试都这样的话，我敢保证魔法学院不会有半个学生。”
  “看到他……我觉得我就不应该在这里。”
  正当魔法学徒们激动议论的时候，柏妮丝已经迈开脚步朝着两人走去。
  一步步走到两人之间，柏妮丝侧过脸，对安杰尔说道：“没事的，他不给你机会，我给你。你可以再报一次名，我可以给你安排另一个主考官。”
  本已抽泣不已的安杰尔顿时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望着柏妮丝。
  亚摩斯也愣了，连忙喊道：“等等！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魔导士大人。”柏妮丝望向亚摩斯，一脸不屑地说道：“这孩子有多优秀我们都看到了，不管是什么理由，我不允许你把他从这里赶出去。我在这里工作不是为了打碎任何一个孩子的梦想，更不是为了见证尊贵的魔导士大人干这种卑劣的事情。”
  “‘卑劣’？我的天！你居然用这种词形容我？”亚摩斯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我说他没有通过考试，可我没说过不录取他呀！我本来就有两个特招名额，可以把其中一个给他！”
  “咦？这什么情况？”围观的魔法学徒们一下都懵了，有点听不懂。
  安杰尔更是都晕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人。
  “为什么你宁愿给他特招名额都不让他通过考试呢？”柏妮丝质问道。
  “你想让我的报告怎么写？‘亚摩斯魔导士精心策划了一场不可能通过的考试，然后被通过了？’总之，我是不可能承认他击败了我的，休想！但名额我可以给他一个，是的，就是这样！”亚摩斯也气呼呼的。
  柏妮丝都无语了，翻了翻白眼，说道：“不，我觉得不是这样。他是堂堂正正通过考试的，不是利用了什么特招名额。他通过了有史以来最严苛的入学考试。他比任何人都应该被录取。”
  “这件事没得商量！”
  “你必须同意！否则我会投诉你！”
  “就算被投诉我也不会承认他击败我的！”
  两人吵了起来，围观的魔法学徒却都笑了。
  “好的，现在事情变得简单了。他肯定能入学，只是用什么方式而已。”
  “太好了！这才对嘛！”
  “再不让他入学，我都要怀疑亚摩斯魔导士跟他有私仇了。”
  “不管怎么样，能入学就好！他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魔导士！哈哈哈哈！”
  “你做到了，我就说你一定能行的。”魔鬼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看着为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入学而争吵的两人，安杰尔呆呆地站着，哭得不能自已。头发都已经掉光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都只能光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能入学，他什么都不在乎。
  ……
  雪山上，还没入门的兽人法师吐鲁问安德鲁：“老师，您的老师是谁？”
  “我的老师？我没有老师。”想了想，安德鲁又说道：“好吧，应该说有很多老师，一大帮。我在魔法学院上过学。”
  “魔法学院！”吐鲁顿时睁大了眼睛：“是……很厉害的地方吗？”
  “并不觉得。”
  “可是它教出了老师您这样伟大的魔法师。”
  “我伟大吗？”安德鲁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也许吧。”
  吐鲁激动地说道：“我也想像老师您一样强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到魔法学院去上学。”
  “额……其实里面走出来的强大魔法师只有我一个而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些魔导士，都是靠年龄在堆。你知道的，只要时间足够长，那么没有什么事情是干不成的。那个地方其实没什么用。只要方法正确，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学好魔法，完全没必要跑到魔法学院去。”说着，安德鲁吐出了一阵雾气，侧过脸望向南方。想了想，他又说道：“其实，魔法学院还是有用的，有那么一点用。在那里能遇到各式各样的人，然后学会当一个真正的魔法师。魔法师不仅仅是魔法，更重要的是态度。态度决定一切。”
  “那魔法学院再也不会出像老师您这样的伟大魔法师了吗？”
  想了想安德鲁答道：“应该还会，至少一个。我的弟弟安杰尔。他是一个很好的苗子，魔法天赋非常棒。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在魔法学院读了二十年的书了吧。可惜，我不能在他身边，没办法让他少走一些弯路。”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的魔法天赋那么棒，连老师您都夸奖他。”
  “其实……也不会很可惜。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少走弯路，但没有任何一公里的路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你的心中有一颗魔法师的种子，那么总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因为得不到，就会特别想要，因为完成不了，就会特别努力……”
  “就像我一样吗？”吐鲁问。
  安德鲁无奈地点了点头：“对，就像你一样。走吧，我们到山下去找找看。如果地图没问题的话，这里一定会有一处克里玛莎的遗迹。”
  说着，他背着重重的行囊迈开脚步开始往山下走。
  “好！”吐鲁握着法杖快步追了上去。
  北风的吹袭下，就连安德鲁的面容也充满了沧桑感。
  ……
  “我已经同意录取他了，你还想怎么样！”
  “就算你不录取他，也会有人录取他！这已经不是录不录取的问题了。”
  “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没有必要再争吵。连他自己都已经同意了不是吗？”
  “那是他还不懂！名誉对一名魔法师来说十分重要！”
  柏妮丝和亚摩斯还在吵个不停。
  一大群人已经朝着安杰尔围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将他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风轻轻地吹着，点点斑驳洒落在魔法学院的训练场上。
  这一刻，所有的魔法学徒都在为他欢呼。安杰尔哭着，笑着，不能自已。
  迟了二十年，但他终究是踏上原本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