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听证会（3）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
  对于琼斯的问题，长老们没有回答，只是一个个静静地看着站在大殿正中的琼斯。
  在场的所有血族，也都在静静地看着他。
  亚岱尔微微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丽已经慌了神了。
  那坐在远处的，原本该是琼斯战友的萨姆博家亲王们依旧一脸的冷漠。
  尼克劳斯家族的哈瑞兹亲王嘴角微微上扬，冈格罗家的人更是露出了微笑。
  在场的血族，绝大多数都在幸灾乐祸，只是不敢笑出声而已。
  毕竟，琼斯被血族除名，这不正是他们想看到的吗？
  环顾四周，琼斯高声问道：“既然是听证会，那么，现在该轮到我说了，对吗？”
  “你说。”一位长老轻声说道。
  深深吸了口气，琼斯接着说道：“我生在科林半岛。尽管我现在有两重身份，但毫无疑问地，我是出生于科林半岛一个普通的血族领主家庭。我是你们的后裔。也许我的曾祖父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对你们，我怀有与其他血族一样的尊重。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也不认识你们，你们只存在于长辈给我讲的故事里。甚至……那些故事总是缺乏具体的情节，你们在我的脑海中甚至没有轮廓。但这并不妨碍我一直尊重你们。因为你们是我的先祖，没有你们，我也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是要博好感吗？”百丽小声问亚岱尔。
  亚岱尔用手捂着脸，压低了声音答道：“恐怕不是……你应该继续往下听。”
  站在的大殿的正中，琼斯环视着在场的血族们，轻声说道：“对于血腥、残忍、奴役，文明之下的野蛮，我习以为常。但是，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我们血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享受吗？永无止境的享受？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不是，至少我们家没什么可让我享受的。血族奢华的生活方式，与我无关。所以，我选择离开了科林半岛，我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在接触了外面的世界之后，惊讶地发现，其实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与科林半岛一样。事实上，就连被我们歧视的人类，也有着远比我们文明的生活方式。”
  “反观血族，奢靡傲慢、残忍冷漠、骄奢淫逸、不思上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说得对吗？在我看来，血族，其实是所有文明种族当中最最野蛮的。而这一切，都是长老们教我们的。血族万年以前就是这副模样，现在还是。我们把自己关在科林半岛上，对外面的世界不管不顾，疯狂享乐。”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
  “我无意对这种传统进行批驳，尽管我早已有了被称为‘正义’的信仰，这种传统与我的信仰格格不入，但我不想在这里阐述‘正义’的正确性。因为，这不是今天的主题。我想请诸位长老们考虑考虑血族的自身。这是你们希望看到的血族吗？”
  “事实上，血族并没有禁止与任何种族的贸易，相反，血族提倡与其他种族的贸易，提倡积累财富。如果今天的决议真的成行，我将成为整个血族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禁止贸易的对象。可是，这堵墙，你们能维持多久呢？”
  站在身后的朵拉小心翼翼地看着琼斯。
  “巫妖并不擅长贸易，他们甚至不擅长任何与生产有关的事宜。他们是纯粹的魔法师。在艺术上，血族也是他们无法比拟的。但是……我借助巫妖的力量，却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几乎击溃了所有的竞争对手。那都是万年以来血族社会体系当中的精华。”
  “请问，长老们想要禁止血族与多少个种族的贸易呢？再往后，你们是不是要禁止血族离开科林半岛呢？只要还有人出去，就有可能出现第二个琼斯，第三个琼斯。这也是你们希望看到的血族吗？”
  百丽睁大了眼睛，望着站在大殿正中滔滔不绝的琼斯。此时此刻，她觉得琼斯的眼中有一种凛冽，有一种光。每一个人都在静静地聆听。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一个孩子。我才七十六岁，还远远没有到成年的时候。但，请相信，我言出必行。正如你们所说的，我其实是另一个巫妖王。我有我的梦想，我有为我的梦想保驾护航的力量。我时刻都在进步。”
  “你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德拉库拉，要么放弃格鲁格鲁……我不可能放弃格鲁格鲁，因为那是信仰。能放弃的，就不再是信仰了。那么问题来了，你们真的希望我放弃德拉库拉这个姓氏吗？”
  琼斯摊开双手，望着台上的长老们。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琼斯，看着这个孩子，说着与自己的年龄全然不符的话。
  “你们真的希望吗？”琼斯缓缓地笑了，笑容之中，带着一丝丝的嘲讽：“德拉库拉，是我与血族唯一的羁绊。它不只给予了我身为血族应有的权利，它还在约束着我。我愿意遵守律法，用一种和平的方式去实现我的理想，哪怕你们反对它。而……”
  “当你们将本该属于我的权利剥夺，不再将我视为血族的一员的时候，你们同时也将失去对我的约束。对于我来说，你们将变成我信仰的敌人，一个陌生的种族而已。你们希望这样吗？”
  琼斯的声音停止了。
  整个大殿，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宁静。他站在大殿正中，仰着头，静静地与台上的长老们对视着，寸步不让。
  “你想诉诸战争？”其中一位长老说道：“你的兄弟正在北地与天堂对峙，他帮不了你。你的手上，也没有足够对抗整个血族的力量。”
  “我并不想诉诸战争，身为巨蛇城主，我有义务避免战争的发生，避免子民流血。除非战争不可避免。请相信，白骨圣光教廷，从来就不惧怕战争。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时候是不打仗的。在战争方面，我们非常专业，至少比打造防具，生产各种器械专业得多。事实上，我们时刻都在为战争做准备。随时准备为信仰而战。”琼斯轻描淡写地答道：“另外，我希望你们也能明白一点，我们不只会打仗，我们还可以做许多许多事，多到你们无法想象。你们确定要解开套在我身上的枷锁，让这一切成为现实吗？就为了守护那个早已经过时的传统，守护本该被淘汰的生活方式？能被轻易击败，不正说明这种传统，这种生活方式早已经不合时宜了吗？”
  “有危机，让血族们无法再安逸，这顶多让血族减少一些奴隶，并不会削弱血族的力量。不仅如此，还可能让整个血族强盛起来。要知道那些奴隶，他们不可能为血族而战，他们从来就不属于血族力量的一部分。”将声音抬高了八度，琼斯瞪大了眼睛，厉声质问道：“时代在改变，你们希望血族一成不变吗？一成不变的血族，真的能够在新的时代中存活吗？一帮不知所谓的领主的哭诉，跟血族的存亡，哪个更重要！”
  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只有琼斯的声音在回荡。
  所有人都在看着琼斯。
  台上的长老们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个原本作为控诉方代表的矮胖血族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他悄悄拿起自己准备好的材料看了一眼，然后丢到一旁。
  路易斯亲王悄悄干咳一声，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哈瑞兹亲王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苔丽丝的目光在长老们和琼斯之间不断来回着。
  这本该是一场基于家族贸易纠纷的听证会，然而，它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基于家族贸易纠纷的听证会了。它已经被上升到整个血族存亡的高度。
  甚至，即使不考虑琼斯说的这些话正确与否，这至少是一场谈崩了有可能开战的外交会议。
  好一会，琼斯缓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站定，然后微笑着，恭敬地说道：“长老们给我两个选择，那么现在，我也给长老们两个选择。一，你们继续承认我作为血族一员，我享受身为血族一员的权利，也受到血族律法的约束。我们一切照旧。所有的，不合时宜的东西，都将在竞争中被自然淘汰。二，你们可以剥夺我身为血族一员的身份。那样的话，血族律法也将对我不适用。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将改用外交辞令。你们将收获一个可能让你们头疼不已的敌人。请慎重考虑。还有，巨蛇城，是我的地盘。巨蛇城范围之内所有的人，以及他们的财产，都受到巨蛇城城主的保护。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把他们赶走。这是我给他们的承诺。承诺，比生命更重要。”
  这……算是宣战了吧？算是变相宣战了。琼斯已经毫无疑问地选择了格鲁格鲁，如果元老会坚决要执行他们的裁决的话，那必然将是一场战争。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沉默，许久的沉默，沉默到旁听的血族们都已经受不了了。其中一位长老才轻声说道：“我们需要时间探讨一下，没办法立即回答你的问题。”
  “行。”仰起头，琼斯微笑着说道：“我给你们时间。”
  说完，琼斯再次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巫妖们迅速给他让出了一条过道。
  转过身，琼斯带着朵拉、古雅，以及四个巫妖，迈着大步离开了大殿中央的平台。风从他的身旁吹过，扬起了黑色，带有九瓣蛇花标记的披肩。
  在场的血族，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亚岱尔和百丽急匆匆起身，走下旁听席追了上去。
  “你们还敢跟着我吗？”走出大殿的时候，琼斯轻声问追上来的亚岱尔。
  “老实说，真的有点怕……”亚岱尔干笑着竖起了拇指，小声答道：“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不过你说得太棒了，我支持你。”
  “我……我也支持你！”百丽也连忙跟着附和。
  “谢谢。”琼斯欣慰地笑了笑：“不过如果失败了的话，你们就只能搬到巨蛇城住了。”
  “我愿意！”百丽答道。
  “非常愿意。”亚岱尔无奈摊了摊手。
  ……
  听证会结束了，然而大殿之中，所有人却还都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就连长老们也是。
  当中有人在思考，有人则纯粹是因为缓不过神来。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有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氛围。
  好一会，其中一位长老才轻声说道：“散会了。”
  说着，他扶着高背椅的扶手站了起来，然后转身离去。其他的长老们也一个个都站了起来，转身从高台后面的拱门离开。
  转眼之间，大殿上已经只剩下前来参加听证会的血族们了，一个个神情复杂。三大家族的人马，更是如此，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反倒是那些纯粹旁听的小家族议论纷纷。
  “你们觉得，长老会会同意吗？让他继续拥有血族的身份。”
  “应该不会吧……这怎么可能？他对整个血族都造成了伤害。”
  “可他把那些伤害说成改进，他甚至说要改变整个血族。你听出来这个意思了吗？”
  “简直疯了，长老们不会同意的。”
  “如果不可能同意，为什么要推迟答复呢？不是应该当场回绝吗？”
  “也许是害怕直接宣战？”
  “这就更糟糕了，如果害怕宣战的话，那就必然会同意。”
  这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悄悄话，特别是对于萨姆博家族来说。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将不止丢失在巨蛇城的巨额投资，同时还会失去琼斯的友谊，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正面面对琼斯竞争带来的冲击。
  大殿上乱糟糟的，有些人已经零零散散地离开，有些人在议论个不停。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听证会，很快都会传遍整个高庭，乃至整个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