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斩首（6）

  笼罩整个龙之山谷的巨大法阵微微闪烁着，消失了。
  夹带着冰晶的狂风席卷而入。这是数万年来，外界的风第一次直接吹入龙之山谷内。
  与此同时，无数的金龙蜂拥而出。就好像金色的喷泉一般涌向天空，紧接着，又降落地面。
  里奇的头盔已经不见了，半边的头盖骨裸露在空气中，甚至一只眼睛也已经不见了，下颚露出，左边的盔甲已经扭曲残破，肋骨都已经能看到。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看上去已经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只僵尸。
  呼吸已经停止，这说明，作为躯壳的血肉部分，已经死去。他已经不会再哭泣了。不会，也不能。
  站在雪地里，他缓缓地抬头仰望。身旁站着已经变成骨龙，双眼失去光彩的安德烈维奇，以及……同样变成了骨龙的亚力士垃罕。
  是的，他杀了亚力士垃罕，他真的做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他，冲在前方的金龙们都错愕了。
  “你……你干了什么？你杀了安德烈维奇和亚力士垃罕？”
  冷冷地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了他们一眼，里奇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直接施展飞行魔法，转身飞起，朝着格雷所在的方向。
  两头骨龙拍打着翅膀跟上。
  前一刻还在厮杀之中的，他的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也都迅速脱离战斗，跟了上去。
  “你想跑吗！”
  有金龙想冲上去阻拦，却被其他金龙拦下了。
  “他不是想跑。”有金龙轻声说道。
  那两头跟随亚力士垃罕的金龙已经吓得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蜂拥而至的金龙们迅速将他们控制住。
  ……
  长空中，里奇不紧不慢地飞着，狂风迎面而来，从他的身旁吹拂而过。
  那脸上的神情近乎呆滞。毕竟，僵尸跟巫妖一样，不会有表情。
  低温之下，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眼泪已经不复存在，那心也已经不再跳动。只是，依旧还会痛。
  很快，战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战斗已经结束了，黑龙袭击者们已经不知所踪。
  四处都是焦黑的地面，四处都是升腾的浓烟。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尸骸。有金龙族的，有黑龙族的，也有银月骑士团的。到处都是。
  悬在空中，里奇轻声说道：“找。”
  “是！”当即，两头骨龙以及守护天使、诱导恶魔四散开来了，在尸体堆里细细地搜寻了起来。
  然而，里奇自己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悬浮着，悬浮在空中。任由狂风从自己的身旁卷过。
  那手在微微颤抖，心也在微微颤抖。
  实在拖得太久了，久到，里奇自己都不敢相信还有任何的希望。此时此刻，他既希望找到，却又希望找不到。因为找到，就意味着绝望。
  很快，金龙族的人也到了。他们匆匆散开，开始在战场上搜寻生者。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来了。
  “露茜大人的骸骨找到了！她已经被击回了魂匣！”
  “艾克列昂大人的骸骨找到了！他也被击回了魂匣！”
  “阿奇尔诺曼还活着！快！”
  “棒槌分队长还有气！快！”
  金龙族的人马在战场上活跃着，来回涌动着，传回一个又一个的消息，然而，却迟迟没有里奇等待的那个消息。
  好一会，萨琳娜捧着一块臂甲来到了里奇面前。
  里奇呆呆地看着，那手微微颤抖着，没敢去接。
  “只找到了这个，应该是巫妖王殿下的，没有错。但其他的全都没找到。有太多亡灵骑士被打散，完全辨别不出来。”
  “拉环，有找到拉环吗？”
  “没有。”
  “猫呢？”
  “也没有。”
  “那就全部都带回去，我不能把父亲留在这里。”
  “是。”
  “里奇！这边！”脑海中，迪莉娅的声音忽然响起了。
  里奇回头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稍稍犹豫了一下，才一点一点地往那边飞。
  在距离主战场大概五百米的地方，一个小山坡上，有一片剧烈爆炸过的痕迹。正中的地面甚至都凹陷了一大块，点点的火星闪烁着。
  迪莉娅就站在那爆炸痕迹的正中，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地面。
  里奇落到了她身旁，弯下腰，捡起了半埋在土里的，刻有“克里玛莎”字样的吊坠。紧紧地握在手里。
  “其……其他的呢？”里奇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没有找到……”
  “那就找啊——！”里奇一下咆哮了出来。
  “是……是！”
  狂风卷动，雪花漫天飞舞，夹杂着灰色的烟。
  渐渐地，焦黑的地面一点一点地被覆盖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往来的金龙们，还在掘地三尺一点一点地搜寻着。
  ……
  夜幕降临。
  原本郁郁葱葱的龙之山谷，已经被严寒彻底侵袭了。
  有着阔叶的树木被彻底冻结，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一般。
  溪水已经结冰，瀑布也已经变成了一串巨大的珠帘。白色的雪花覆盖了所有。突出的悬崖尖部，一根根的冰锥正在形成。
  鸟雀躲在自己的巢里，直接被冻成了冰雕，没有了声息。原本在树林中欢快奔驰的鹿群也已经变成了小溪边上的一片凝固的石头。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没有了生命。只剩下风夹带着雪依旧活跃着。
  每一头金龙都垂头丧气地躲在自己的龙巢里，一动不动地窝着。
  秘钥之中静悄悄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
  “临时住所”的外围，无数的金龙环绕着，就连天空中也有金龙不断盘旋。这是前所未有的，严密的戒备。然而，似乎为时已晚了。
  ……
  萨琳娜已经赶去通知白骨圣光教廷了，依旧生还的矮人，已经全部被带回，安置在各自的房间里救治。就连所有能找到的，银月骑士的骸骨，也全部都被找了回来。
  寒风穿行的，格雷原本的房间里，里奇默默地在床上拼组着自己的父亲。然而，他只找到了甲片。是的，只有甲片，所有确信属于格雷的东西，只有铠甲的碎片，以及物件。连一块骨头都找不到。
  不过，也足够里奇拼组出格雷的轮廓了。还有特内达斯的。唯独没有黑猫，他亲爱的伯来斯冬叔叔。
  关于黑猫的，所有的都没有找到，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里奇静静地站着，呆呆地凝视着床榻上的轮廓，轻轻地眨巴着眼睛。
  “已经全都找过了，没再找到其他的东西。”迪莉娅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金龙的人认为，再找下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了。从现场的情况看，战斗十分激烈，再参照盔甲损坏的程度，骨骼极可能被直接击碎了。”
  “知道了。”里奇轻声答道。
  “那两个被抓住的金龙族人，已经招供了。他们是受到黑龙以及亚力士垃罕的唆使。还有，金龙大长老想见你……”
  里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时间依旧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沉默，许久的沉默之后，里奇，才轻声答道：“我不想见他。布鲁图还没到吗？”
  “还没。”
  ……
  就在与“临时住所”相隔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已经积满了雪的树林里，金龙一族的六个长老们焦急地等待着。因为严寒已经侵入了龙之山谷，他们不得不给自己蒙上面罩，只剩下一双眼睛。
  天空中的金龙还在不断盘旋着，往来着。
  “我们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不是吗？这不应该算是我们的错！他们见过龙之山谷原本的样子，这里是我们的家乡，现在变成了这样。而且，我们也死了好几个人！到最后，我们还履行了盟约！”
  “可是我们履行得太迟了，巫妖王已经死了。巫妖王遇袭，我们的人参与了，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而我们的援救又出现得太迟。”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难道他寄望于我们立即做出吗？金龙不是黑龙，我们需要时间探讨。而且我们终究履行了不是吗？这事情有本质上的区别。”
  “那个孩子……他会继承巫妖王之位吗？他看我们的眼神……这是我现在最担忧的地方。还记得他在秘钥里说的那些话吗？”
  “我们应该相信巫妖王，他是一位真正的圣者，他的孩子……肯定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
  “但愿吧，我们最好在其他巫妖到来之前跟他好好谈一谈，否则……并不是每一只巫妖都像巫妖王那么好说话。如果他在告知其他巫妖的时候，稍稍改变一下说辞，我们可能立即面临一场战争。”
  “如果他要寻仇的话，第一时间应该找黑龙族，而不是我们。如果他对我们发动战争，那么他们将失去对黑龙一族发动战争的机会。”
  “我们签订了盟约，但我们却没有真正做好牺牲的准备。谁能想到呢？盟约签订才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需要牺牲我们生长的地方。”
  伊芙莉西亚从“临时住所”穿着白袍缓缓走来，恭敬地朝着六个长老行了个礼：“尊敬的诸位长老，巫妖王之子里奇，拒绝了会面的请求。”
  一下子，六个长老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非常坚决吗？”金龙大长老轻声问道。
  “我没有见到他，是托他的守护天使询问的。”伊芙莉西亚恭敬地说道。
  葛佳丝塔芙长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所有的长老都沉默了，神色凝重。
  ……
  “你在想什么？”房间里，迪莉娅小声问道：“在想……怎么报复他们吗？”
  “想怎么报复他们？不。”里奇缓缓地摇了摇头，呆呆地望着床上摆放出来的，格雷的轮廓说道：“他们不配。我在想，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怎么把这个消息通知所有人。我的父亲，伟大的巫妖王格雷·格鲁格鲁，他扳倒了掌控人类长达万年的教廷，甚至在咸鱼港之战中击败了天堂，逼退了地狱，创建了白骨圣光教廷，有史以来第一次将亡灵一族团结起来。结果，却死在一场小小的偷袭里？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可，这已经是事实了。”
  “不，这不是事实。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拉环，我的父亲就还活着。我坚信这一点。当然，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按照假设父亲已经离开的情况下来办。袭击者、盟约背弃者，都将付出他们所无法承受的代价。这不是仇恨，这是基于公平、公正，以及正义而做出的裁决。我相信，父亲会理解的。”
  说着，里奇的嘴角微微上扬，颤抖着。努力地想要露出一抹微笑。
  然而，他终究没有能力做到。
  身上的血肉早已经死亡，更在刺骨的寒风中彻底冻僵。他已经失去了做出任何表情的能力，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是如此。只剩下那仅存的，已经失去了光彩的眼球，微微转动着。
  攥紧了的拳头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南北通透的房间前后，两头巨大的骨龙静静地盘踞着。
  ……
  天空中的云缓缓卷动，逆流成了旋涡。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直接劈在“临时住所”前的空地上。
  空间被撕裂了。刺耳的声响中，空间之门缓缓地打开。却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无数个，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
  环绕在“临时住所”外的金龙们连忙惊恐地退开。
  紧接着，一个个的巫妖，带着自己的部下从空间之门里走了出来。或穿着白骨圣光教廷特有的白色教袍，或穿着银月骑士团样式的铠甲。
  那眼眶中，是一朵朵熊熊燃烧的灵魂之火。
  为了应对黑龙一族，他们被分散到了大陆的各个角落，却在同一时间赶到了。
  布鲁图也在其中。
  数不清的骷髅兵、僵尸、亡灵骑士、骨龙从空间之门里蜂拥而出，主动而强制地，迅速接管了“临时住所”的防御。金龙一族的人迅速被逼退到了外围。
  整个过程，连一句对话都没有。亡灵弓手甚至直接将弓拉满，对准了金龙。
  “孩子，我们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怕了。”一个声音在里奇的脑海中响起了。
  巫妖们一个个出现在了格雷的房间了，瞬间将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环绕着那床上摆放出的，格雷的轮廓，一个个脱下了帽子。
  灰色的魔法气息在房间中萦绕着。
  仰起头，里奇环视着四周，滚动着已经失去神采，变成灰蒙蒙一片的眼珠，轻声答道：“谢谢，叔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