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章：龙之山谷（4）

  风轻轻地吹着，树林的绿叶像海涛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整个世界静悄悄地。
  格雷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金龙大长老。沉默着。
  银月骑士团的成员们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格雷依旧沉默着，与金龙大长老对视着。
  巨龙们都开始悄悄议论了。
  “你猜他会怎么回答？”
  “无非是让我们在他们与黑龙的战争中选择中立，这违背了我们跟黑龙族之间的协议。”
  “他没有足够的筹码要求我们这么做，至少现在没有。”
  “关键，他跟天堂与地狱的关系都非常糟糕，并且没有任何实力可靠的盟友。这我们都知道。”
  细碎的议论声在风中飘荡着，虽然微小，却足够让凯瑟琳和薇薇安，乃至艾克列昂、露茜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格雷的脑海中早已经炸了锅了。
  “天哪，我以为他会再客套一会，结果他就这样提出问题了？”
  “这个回答特别重要，我们必须好好想一想。”
  “难道你们之前没想过吗？”
  “如果我们能想出一套万无一失的说辞或者利益交换的话，就没必要直接过来了。我们直接给他们写封信就好了不是吗？”
  “我的天，所以我们此行其实很可能失败咯？”
  “直接提出条件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想想办法。”
  “你们快帮忙想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呀！总不会是我们跪下来求他们吧？这种谈法是不可能谈成协议的！”
  “不要急，他并没有说我们现在就必须回答。也许我们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等等，你是谁？里奇？”
  “额……是的，是我。我只是来旁听的。”
  正当天使和恶魔急得团团转，两只巫妖还不在状态，黑猫也还没能想出在这种劣势地位下的谈判说辞的时候，金龙大长老再次开口了。
  “年轻的巫妖王，这个问题很为难吗？难道，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有想清楚？”
  所有的杂音一下都平息了。特别是格雷脑海中的声音，一下安静了。或者说，都卡壳了。
  反倒是在一直没开口的格雷，开口了。他淡定自若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请相信我，龙族大长老阁下。对于自己想要的，我从未如此明确过。”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因为我在思考如何完整地表达我们的意图，更因为，我们重视金龙一族这个朋友。”
  “是吗？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你想我们帮你做什么？”
  “我并没有想你帮我做什么。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想邀请你们，跟我一起，与圣光同行。并不是希望你们帮助我。”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包括在场的巨龙，就连银月骑士团的成员们，甚至格雷眼前的大长老，盔甲里的黑猫，全都愣住了。
  “呵呵呵呵。”好一会，金龙大长老缓缓地笑了出来：“这个说法，非常地有意思。我应该是第一次听到。分明是你有求于我们，但你却说，你在邀请我们与圣光同行？似乎我们还需要感谢你。我不知道原来巫妖王的话术如此高超。”
  “不，这不是话术。这是一份经过深思熟虑，兼且诚挚的邀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格雷轻描淡写地说道：“正如我先前所说，距离天堂与地狱的势力来到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了24689年。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他们为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种族，带来了文明，却也带来了争端。我们有过辉煌，也有过战乱，更有过愚昧而灰暗的时光。如今，一切即将过去。我并不抗拒天堂与地狱本身，甚至，我感谢他们。他们都是我们的老师。我抗拒的，只是他们基于自己利益而扭曲的信仰。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已经觉醒，我们将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而非如同以往一般，成为博弈的棋子。金龙作为辉煌而伟大的种族，作为凯尔特斯大陆的一份子，我诚挚地邀请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天堂的信仰有边界，而我们要追寻的，将是没有边界的未来。”
  “所以说，你的目的是为了整个凯尔特斯大陆上的种族。”
  “是的。”
  “但却不包括黑龙一族？”
  “包括他们，但也包括了古斯塔夫的人民。光明的未来，不应该建立在奴役与欺骗的基础之上。如果有人坚决要利用他们的力量，扭曲正义、公平，以及公正。我将不得不采取措施挽救那些被压迫的人。这是白骨圣光教廷存在的意义。弱者与强者共同享有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权力。而亡者，将成为正义最坚决的执行者。”
  整个世界都沉默了，包括金龙大长老，以及在场的其他巨龙，甚至包括了格雷脑海中的声音。
  里奇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叹。
  棒槌拼命地眨巴着眼睛，小声嘀咕道：“我从来不知道我干的事情这么伟大，真的。”
  这毫无疑问地，是一次出乎意料的谈判。
  风轻轻地吹着，水潭中溅起的水滴在风中飘散。
  格雷静静地仰着头，望着金龙大长老。阳光照在他的盔甲上，闪烁着光芒。
  所有人则都在注视着他。
  已经不再有人窃窃私语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聆听着。哪怕格雷什么都没说，他们也在等待着。
  “你的梦想让我惊叹，年轻的巫妖王。”好一会，金龙大长老才开口说道：“我以为我将面对一场锱铢必较的利益谈判，正如过去曾经面对过的无数次谈判那样。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说辞……在过去，我们只相信力量。我甚至一度怀疑你的存在的真实性。但现在，我开始相信了。”
  “我们都需要梦想，尊敬的金龙大长老阁下。没有终点的寿命，活着，不应该只是活着。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应该有你我的足迹。这句话您认同吗？我始终相信，金龙是一个伟大的种族。”
  “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呵呵呵呵，但……我们同样应该正视现实。你的实力，与你即将面对的对手，有着很大的差距。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是的。如果您见过六年以前的我，或许会更加迟疑。但现在，您甚至都已经开始考虑了。这就是改变。时代在改变，世界在改变，每一个人都在改变。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往前，梦想终究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给我一点时间，年轻的巫妖王。我必须对整个金龙一族负责。”
  当大长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巨龙当中，许多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格雷脑海中的声音，更是一下欢呼了起来。
  “说得太棒了！格雷，我们不应该怀疑你的！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谈判专家了。”
  “格雷，说得不错，真的。至少身为天使的我被说服了。”
  “他是已经被说服了吗？”
  “至少他愿意考虑了，这是一种进步。之前我们甚至觉得让他们中立都要付出代价，但现在看上去，我们有可能争取他们成为盟友。”
  “我只是照着我想说的说出来而已。事实上，我从来没想过用利益交换的方式去达成。”格雷轻声答道。
  “巫妖王阁下，我想邀请你在龙之山谷住上几天。一方面增进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另一方面，也给我时间考虑。可以吗？”
  “荣幸之至。”
  当格雷掉转马首，从深潭边上离开的时候，整个金龙一族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变了。他的身上有光，如此夺目。以至于原本准备好的，有关于利益的说辞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的渺小与不堪。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目光更加富有敌意了。
  “这个对手，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强大呀。”
  “是的。其实当他出现的一刻起，我们就应该意识到。如果一只巫妖不是凭力量当上巫妖王，那么他肯定有其他过人的地方。是我们低估他了。”
  “大长老好像真的在考虑了。”
  “只是考虑而已，并不是决定。”
  “你们觉得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也许只要我们考验一下他，他就会露出本来面目了。”
  “省省吧，说到考验，难道天使和恶魔不比我们更擅长吗？”
  “他的身边就有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不，应该是两个天使和两个恶魔。”
  是的，里奇的守护天使和诱导恶魔也来了。只不过迪莉娅和萨琳娜都是躲得远远的而已。虽然这种程度的躲藏，在巨龙的眼皮底下几乎可以用无所遁形来形容。
  巨龙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龙之山谷，是一个没有隐私的地方。每一头巨龙只要一伸脖子，就可以看到龙之山谷的任何一个角落。但，龙之山谷也是一个充满隐私的地方。每一头龙的脑海，都是一个世界。当你感觉他们只是趴着，闭上眼睛在睡觉的时候，也许他们在练习龙语魔法，在编写咒文，在冥思，甚至，他们可能几十头龙聚集在一起开会。
  相比之下，来到龙之山谷之中的格雷一行，就好像完全曝露在他们面前的一样，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
  短暂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映成了红色。鸟雀叽叽喳喳地归巢。
  朝见结束，天空中来回盘旋的龙又重新出现了。
  阿奇尔诺曼带着他的族人们在院子里忙碌着，为银月骑士团准备新的一天的晚餐。艾克列昂和露茜忙于和他们交流“烹饪心得”。贪吃的矮人们更是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倒是银月骑士们没看出来任何一点被美食收买了的迹象，一个个都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格雷站在阳台上远远地眺望着，同时也环视着远处峭壁上的龙巢。龙巢里的龙，一双双的眼睛也都在悄悄地注视着他。
  趴在床上的黑猫舔着爪子问道：“你们觉得他们会让我们等多久？”
  “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五天，谁知道呢？等他们想清楚了，就会告诉我们了。”薇薇安在一旁悠闲地吃着糕点。
  凯瑟琳盘着手轻声说道：“这段时间内，我们最好应该做点什么。”
  “要做点什么？”黑猫问。
  “我总感觉，金龙内部倾向于我们的人并不多，甚至可能没有。今天的谈判应该算成功的，但如果只是靠今天的谈判，我们肯定无法达成我们的目标。在这段时间里，坚持反对我们的人肯定在努力地说服其他人，其他人并不一定会维护我们。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情况将会对我们不利。”
  薇薇安插嘴道：“可我们甚至不知道应该找谁，你认识这里的龙吗？除了带我们进来的和照顾我们的，我们甚至不知道其他任何一头龙的名字。”
  里奇坐在床上一旁静静地听着，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
  蹙着眉头想了想，凯瑟琳犹豫着说道：“也许，会有人主动来找我们。我是说，有龙。”
  正说着呢，房门敲响了。
  “巫妖王殿下，我可以进来吗？”这是伊芙莉西亚的声音。
  “可以，请进。”格雷回过头。
  房间打开了，伊芙莉西亚带着一位以人类的角度来评判大概三十出头，长相看上去极为雍容的女人走了进来。与伊芙莉西亚一样，她穿着富有金龙族特色的白袍，还带着一顶高高的白帽子。
  伊芙莉西亚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个礼，然后轻声介绍道：“巫妖王殿下，请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葛佳丝塔芙长老。她在我们的长老之中，有着非常高的威望。”
  “你好，巫妖王阁下。非常荣幸能认识你。”葛佳丝塔芙长老微笑着说道。
  ……
  此时此刻，悬崖上的巨龙们悄悄地，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葛佳丝塔芙长老进了临时居所。”
  “看到了。”
  “她想干什么？我可不认为是她是过去谈判或者吵架的。”
  “是的。我们不能让他们所期望的事情发生。梦想之类的，都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而已，必须要阻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