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黑龙城

  10758年2月，当圣洛伦萨的雪开始消融的时候，安顿好了阿兹兰特山的事务，格雷终于踏上了前往黑龙城的路。
  “尊敬的圣骑士阁下：很高兴听到您即将到来的消息，古斯塔夫的皇帝为您的决定感到欣慰，以及赞赏。我们热切地期盼着您的到来。期待我们可能决定整个大陆未来的会面。塞德里克五世敬上。”塞德里克五世发来了简短的回信。
  风轻轻地吹，银月旗帜随风飘扬。
  小溪里的雪水涓涓流淌着，格雷带着银月骑士团行走在白与绿交汇的松林间。
  又是一次“远征”，只不过与过往的无数次不同，格雷的灵魂之火看上去有些微弱。
  “有一条绳子拴住了我，让我无法在追逐正义的道路上肆意奔跑。我想挣脱它，可是，却越来越紧。”
  “你真的想过挣脱它吗？”黑猫问。
  “难道我没有想要挣脱它？”格雷反问道。
  “是的，你没有。我是看着你走过来的，对你实在太了解了。你不只没有想要挣脱它，甚至你还在与它正面对抗。因为你本质上并不认为以巫妖的身份当圣骑士是一种错误，所以，甚至不愿意掩饰，不愿意为此撒谎平息谣言。你在刻意地忽视即将到来的危机，因为你觉得一旦重视，便是向这种不合理的投降，便是像其他人一样承认巫妖不能成为圣骑士。”
  “现在我必须去黑龙城了，我投降了，不是吗？”
  “不，你没有。你有其他无数种方法可以解决问题。例如直接对古斯塔夫帝国发动战争，搞垮它。例如运用薇薇安的幻术，让很多人都‘见过’你的真面目。例如发表一段谈话，否认谣言。可你都不屑于这么做。”
  “这些都会违反教义。”
  “是的，但相比于红衣主教们犯下的错，这些都不算什么。圣灵一直都采取接受的态度不是吗？”
  “我跟他们不同！”格雷高声答道。
  “所以，你还是没有投降。”黑猫在盔甲里伸了伸懒腰说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应该为你这种倔强担忧还是欣慰。”
  “我成为圣骑士，难道不是为了追寻正义吗？如果我也变成那样的人，那么之前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黑猫其实很想说：“当初你成为骑士就是拍脑子决定的，只是为了能穿上盔甲不让人发现自己巫妖的身份而已。现在却要为了当好一个圣骑士而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
  当然，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喵生就是这么奇妙，千言万语，最终只能汇作一声叹息。
  拴住格雷的真的只是巫妖的身份吗？不，还有他对于教义，神圣信仰，骑士誓约的执着。或许这些才是他真正拴住他的绳索。而黑猫也从最开始的无法阻止，走到了如今的不忍心阻止。只能看着格雷继续一步步地，向前。
  凯瑟琳已经在格雷的要求下回到了雪莱和里奇身旁，继续帮格雷看顾他的家人。薇薇安则继续四处来回奔走着，为格雷收集各种情报。
  因为某些原因，大家都开始对一些话题避而不谈了。
  古斯塔夫帝国幅员辽阔，不过，圣洛伦萨和黑龙城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即使是正常的速度，半个月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圣历10758年3月初，格雷终于平静地出现在了黑龙城的外围。是的，“平静”。
  ……
  黑龙城，其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黑龙港，是一座靠海的城市。位于两条大河交汇的平原上。
  黑色的建筑铺满了整个平原，就好像一片片黑色的龙鳞一样，凹凸不平地，却又有着某种规律，像是在大地上绘出的图形。中间鳞片的缝隙是一条条的道路。正中则是宏伟的，好像龙巢一样的古斯塔夫皇宫。
  那是一座与狮王宫截然不同的宫殿。狮王宫占地面积其实并不大，但楼层都特别高。每一栋建筑最少都是四层以上。古斯塔夫皇宫，则更像是一座摊开的堡垒。
  好像龙脊柱一样巨大的，带着关节的厚实围墙，有着冲天黑色“骨刺”装饰的庞大建筑，比建筑要庞大许多倍的大型庭院、校场，甚至皇宫之中，还有一个不小的“内海”，通过狭长的小型运河勾连着海洋。内海之中，有一个小规模的港口。
  站在山上远远地往下看，古斯塔夫皇宫就好像黑龙城正中破开的一块块空地一样，与周围建筑密集的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严格来说，黑龙城并不是古斯塔夫帝国的第一大城市。真正的第一大城市应该是圣洛伦萨。毕竟圣洛伦萨是教廷的所在地，掌握着整个大陆的教权，也是古斯塔夫帝国内陆贸易的中枢，有着庞大的外来人口。不过，如果从规模上看，黑龙城却要比圣洛伦萨大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军事。
  黑龙城不只是古斯塔夫帝国的政治中心，还是古斯塔夫帝国最重要的军事中心，实际上是个边境城市。
  黑龙城的东南面是港口和大海，东北面则是高耸入云的威克斯山脉，将大陆与北方的一个小国维克隔断。西面和西南面是自己的国土，西北面，则是古斯塔夫帝国的大敌伦巴克帝国。
  换句话说，作为首都的黑龙城，隔断了伦巴克帝国通向海洋的路，将伦巴克帝国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内陆国家。伦巴克帝国所谓的“打通南方贸易通道”，其实就是要攻占古斯塔夫帝国的首都……
  这也是古斯塔夫和游民国家数千年来争端的根源了。得益于教廷的帮助，古斯塔夫帝国这个国家，已经存在了3000年。在这3000年当中，对面的游牧国家已经换了好几轮了，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会将拿下黑龙城作为最大的战略目标。
  现如今的伦巴克帝国，无疑是过去3000年以来最强大的游牧帝国，所以，战线也被推到了古斯塔夫帝国的家门口。
  站在高处看，黑龙城四面都是军营，驻扎着大批的军队。东北面更是布满了各种诸如城堡、城墙、据点、岗哨之类的军事建筑，黑压压的一大片。那面积，甚至比黑龙城本身的面积还大。
  和平只是暂时的，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毕竟，伦巴克帝国发动战争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争取出海口以及与南方贸易的巨大利润，本身就是理由。他们发动战争也不需要向教廷报备，因为他们压根不信奉圣教。
  格雷带着银月骑士团，站在黑龙城西面的山岗上静静地看着。
  银月的旗帜在他的身后轻轻飘扬。
  “尊敬的圣骑士大人，很高兴见到您！我是皇帝陛下的侍从官！奉命前来接您！”一位骑士，带着一整队骑兵来到格雷的面前，恭敬地向格雷行了个礼。
  “辛苦了。”格雷低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
  在侍从官的带领下，银月骑士团浩浩荡荡地进城了。
  “咦？银月旗帜，不会是银月骑士团吧？”
  “穿着灰色盔甲的那个就是圣骑士格雷吗？为什么其他人都是银色盔甲，就他穿灰色盔甲呢？”
  “不是说他是巫妖吗？”
  “他们怎么会跑这里来？”
  “妈妈！快出来看巫妖啦！”
  “混蛋！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是污蔑！污蔑圣骑士是要下地狱的！”暴躁的棒槌气得咆哮了起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前来引领他们的骑兵队就好像没听到一样，格雷不辩驳，银月骑士们也一个个沉默着，任由黑龙城的居民起哄。棒槌的斥责，只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得棒槌的脸都紫掉了。
  黑龙城对于格雷到来，似乎全无准备。绝大多数的居民并不知道。当然，这也不妨碍他们看热闹的心。人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毕竟，格雷可是名震整个大陆的人。
  前来引领的士兵在维持秩序方面也做得很不好，场面乱糟糟的，甚至有人伸手去揪棒槌的胡子。
  “你说他真是巫妖吗？如果是巫妖的话，为什么要四处弘扬教义呢？”
  “也许是有什么大阴谋也说不定，毕竟，他现在控制了教会不是吗？这是邪恶计划的一部分。”
  “那他为什么要削减教税呢？”
  “也许是为了麻痹我们，或者削弱教廷的力量。总之，一定是什么阴谋。”
  “妈妈妈妈，为什么圣骑士要带着一群矮人呢？那些矮人是恶魔派来的使者吗？”
  黑猫都恨得牙痒痒的了：“这是我见过的，最没素质的平民了。他们居然敢当着你的面议论这个话题。如果你是巫妖的话，他们不是应该害怕地逃走吗？”
  格雷没有回答，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骑着马，继续缓缓向前。
  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男孩高喊了一句：“所有的罪恶终将清算，所有的灵魂必将升华。阳光照耀每一个角落，容不下一丝一毫的阴影！正义必胜！”然后朝着格雷丢过来一块石头。那石头丢偏了，砸到了格雷身旁卡尔的脑门上。“咣当”一声。
  “你干什么？”接引的士兵总算开口了，然而，一转眼的功夫，男孩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
  “天哪！这他们都不管的吗？这是我见过最糟糕的欢迎仪式。不，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羞辱！”黑猫都开始磨爪子了。
  薇薇安已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样的议论中，格雷走过了长长的街道，终于来到了古斯塔夫皇宫大门前。
  围观的平民们终于被驱散了，银月骑士团以半月型在格雷身后列阵。格雷对面，皇宫护城河的另一边站着的，则是穿着白色教袍的古斯塔夫主教。
  白发苍苍的古斯塔夫主教提着衣摆，拄着权杖一步步走过了桥梁，来到格雷面前，低下头虔诚地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个十字架。
  “圣徒大人，很荣幸见到您。皇帝陛下已经在皇宫里等您了，请跟我来。”
  “好的，感谢您。”格雷也微微低头，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然后下马，跟着古斯塔夫主教一步步走向皇宫。
  卡尔想跟上，却被侍卫一把拦了下来。
  “抱歉，陛下想见的只有圣骑士大人。”
  卡尔望向了格雷。
  格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卡尔这才往后退了一步。
  跟着古斯塔夫主教，格雷一步步地往皇宫里走。
  这毫无疑问是格雷所见过的，最最宏伟，最最大气的建筑群了。也许也是整个大陆上最恢弘，最大气的建筑群。站在其中，你可以充分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就好像一粒沙子一样。无论是建筑，还是城墙、校场，又或者是庭院，都共同地体现着一个特色，大。大而粗犷，古朴的建筑风格。
  不过，格雷显然已经没心思欣赏这些了，一点心思都没有。
  终于，在古斯塔夫主教的带领下，他来到了位于古斯塔夫皇宫正中的主楼前。
  那是一座规模庞大，像是一个从地底伸出来，匍匐在地面上的巨大黑龙头的建筑，先窄而后宽。顶上的一根根巨木尖刺，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个龙角一样。格雷需要沿着“龙舌”一步步攀爬一百级的阶梯，然后才能抵达主楼的大门前。
  这独一栋建筑，就相当于狮王都整个皮尔斯大教堂的建筑群。
  一名卫兵走到格雷和主教面前，伸出了双手。
  主教轻声说道：“圣徒大人，请将您的武器交出来。黑龙殿，没有任何人可以带武器进去，除了陛下本人以及他的亲卫。”
  格雷伸手解下了自己的佩剑，交给一旁的士兵，然后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沿着宽敞的阶梯开始攀爬。远远看去，他那身影相对于规模宏大的黑龙殿，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风轻轻地吹着，卷动着高处悬挂的代表古斯塔夫皇室的黑龙旗帜。
  终于，格雷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开始沿着黑色的地毯一步步地往里走。
  两侧零星地站着几个穿着重甲，佩戴了武器的皇帝亲卫。
  黑龙殿，是一个长方形的结构，远远地，格雷已经看到金碧辉煌的大殿深处，高坐皇位之上的塞德里克五世了。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