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格雷的改革（2）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格雷在与教廷的角力中全面获胜的时候，格雷却不这么想。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
  星夜，狮王都。
  一座小房子的屋顶上，格雷和卡尔静静地，透过对面楼房敞开的窗户望着房间里的人。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正在殴打他的妻子。一面打还一面叫嚣道：“你去告呀！去告呀！圣骑士会为你做主，我明天就会被关进牢房里，但是等我出来，我会接着打你！就像现在这样！”
  站在身旁的卡尔轻声说：“圣骑士大人，情况比较特殊，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一下。不只是这一家，事实上，我们正在遭遇越来越多的特殊情况。”
  “她的丈夫殴打她？”格雷轻声问道。
  “是的。”
  “那她为什么不离婚呢？我记得新律法允许他们自由离婚。”
  “可决定人们生活的不仅仅是律法。”卡尔说道：“律法改变了，可人们并不觉得离婚是一件好事。离异的女人再婚会变得困难，单独一个女人也会很难生活下去。更何况，他们还有孩子。”
  “那如果我们强制他们离婚呢？”
  “那个女人会怨恨你。”
  “我们拯救了她，她却还要怨恨我们？”
  “是的，因为她并不觉得你是在拯救她。”
  “她的丈夫为什么打她？”
  “因为他现在没有工作了。以前他为了果腹，每天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打老婆。”
  “那他为什么会失去工作呢？”
  “并不是他失去了工作，而是工作失去了他。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因为我们发了足够多的钱，这让他可以不用工作活下去。而只要他不工作，他就永远是穷人，永远能得到我们的资助。按照现在的福利规则，我们不能看着他饿肚子。”
  “这样的事情多吗？”
  “以前很少，但现在开始变多了。另外，我们发放的财富让狮王都变得富裕了，但也让所有人都变得奢靡了。市场上的货物开始短缺，尽管周边国家都在拼命往我们这里运，但物价依旧在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许多人正在变得懒惰，他们不愿意工作。”
  格雷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准确无误地落到巷子里特内达斯的马背上。
  驾着特内达斯，格雷沿着街道，朝着出城的方向直冲而去。
  卡尔也从屋顶跳了下来，驾马跟了上去。
  两只恶魔站在高塔上静静地看着。
  ……
  转眼之间，格雷已经到了城外的农场。
  一大片的农地，却长满了野草。
  看着这一切，格雷都诧异了。他下了马，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已经荒废的土地，轻声说道：“我把王室的土地全部都分给他们了，可是……他们却不耕种？在之前，他们需要交纳高昂的地租都愿意耕种，现在却不愿意了？”
  “因为有你。你给他们发足够他们活下去的钱，他们当然是享受生活去了，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黑猫说道。
  “可我并没有发特别多。虽然总额很多，但分到每一个人头上的并不多。”
  “已经足够他们活下去了。”
  “难道他们就不期盼更美好的生活吗？生活只是为了活下去？如果他们愿意劳作，他们可以得到更多。”“很遗憾，他们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卡尔骑着马从后方追了上来：“圣骑士大人……”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下。”格雷背对着卡尔随口说道。
  “额……好。”卡尔掉转马头，离开了。
  空旷的农场里只剩下格雷了。
  或者说，剩下格雷、特内达斯、黑猫、凯瑟琳，还有薇薇安。好吧，“人”还挺多的。
  ……
  迪恩的住所。
  安德鲁正和迪恩安静地对坐着。
  迪恩低着头，似乎在等着安德鲁的指示。安德鲁则拿着一份材料细细地翻阅着，有些不悦。
  “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你就只能查到这些吗？”
  “抱歉，毕竟，教宗大人不允许我过度接近圣骑士。所以，能找到的资料也十分有限。希望您能理解。”
  “那为什么要让你坐上主教的位置呢？你这么没用，就算换一只狗来当主教也是一样的。”
  迪恩抬头望了安德鲁一眼，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法师大人。”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了。
  侧过脸，迪恩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皮甲的人推开阳台的门走了进来。
  随意地看了迪恩一眼，他恭敬地朝着安德鲁行了个礼，说道：“圣骑士格雷离开狮王都了，他的马非常快，我们没能追上。”
  “是要去哪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们确定他离开了，而且估计不会很快回来。毕竟我们看到追着他出去的副官卡尔已经单独回来了。”
  把手中的材料往桌上一丢，安德鲁轻声说道：“行，那行动吧。”
  “行动？你们要做什么？”迪恩大吃了一惊。
  “没人告诉你吗？现在的情况很紧急，教宗已经要求我们立即拿出成果来了。看来，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跟枢机院的关系。”安德鲁撑着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穿着黑色皮甲的男子当即给他披上了蓝色的法师袍。
  两个人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去，离开了。
  冲上阳台，迪恩缓缓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
  格雷在荒废的农田里静静地坐着，望着农田沉默。
  “其实不需要太悲伤，格雷。”黑猫掀开面罩，从里面跳了出来，舔着爪子说道：“这是很正常的，总有些懒汉的不是吗？人们现在都很喜欢你，你的声望非常高，教廷输了。”
  “可他们原本并不是懒汉，是我让他们变得懒惰了。我正在引起一场灾难。”
  “灾难？哪里来的灾难？”
  “难道不是吗？”格雷说道：“他们不耕种，那么就不会有收成。即使有钱，他们依旧会饿死。而如果我们用钱从邻国买来粮食……我知道，现在其实就在这么做。邻国的粮食也不是无限的，在被我们买走之后，他们的粮食同样会紧缺。那么，陷入灾难的将不仅仅是以撒。”
  “额……还会这样？”
  “不只如此。每天晚上我研究律法改革的时候你都在睡觉，所以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用律法制止了所有的犯罪，但新的犯罪正在发生。这非常糟糕。我消灭了恶人，结果好人正在变成恶人。”
  “等等，我不太懂。”黑猫都有点迷糊了。
  “律法只是惩治恶人的一部分，更多的，其实，是要靠其他方面的威慑。例如损害了别人的利益，会被报复。因为律法的关系，现在所有人都不会受到报复了。所以，人们之间的关系正在恶化，诞生出了许多聪明的恶人。他们没有违反律法，我无法惩治他们。而无论我怎么修改律法，他们总能找到漏洞。”
  黑猫目瞪口呆地听着：“还能这样？”
  “是的，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现实就是这样的。”格雷无比沮丧地说道：“我看似控制住了一切罪恶，但却并没有把他们都变成好人。相反，我正在把一部分原本的好人变成坏人……正在导致一场灾难。”
  “但人们依旧尊敬你，不是吗？他们再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执政者了。你赢了教廷，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人们之所以还尊敬我，只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正在把他们的生活变得更糟糕而已。”
  黑猫沉默了，格雷面对的困境，显然超越了他的认知。
  风轻轻吹过，摇晃着四周的野草。
  夜晚寂静无声。
  许久，凯瑟琳的声音响起了：“所以，一直以来，对我们来说最难的，从来就不是贯彻正义。而是改变人类。正如我一开始说的，人类这个物种，从来就和伟岸没有关系。如果你善良，他们就会利用你的善良，如果你正直，他们就会利用你的正直，如果你慷慨，他们就会利用你的慷慨。圣灵甚至不允许我们直接接触人类，因为人类会污染我们。很可笑对吗？天使意图感化人类，到头来的结果，却是人类将天使变成了堕天使。这也是教廷存在的原因，我们需要在自己和人类之间保持一点距离。但是这样一来，教廷的纯洁就没办法保障了。”
  “薇薇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格雷问。
  想了很久，薇薇安才说道：“其实我没什么想说的。从恶魔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你做得不错。我不是指你给以撒招来灾难，我是指你击败了教廷。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不是吗？我想他们现在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战术上来说，这一次还是你赢了。”
  “换句话说，我除了名声，一无所获。而那恰恰是我最不应该得到的。”格雷眼眶里的灵魂之火在微微晃动着，这显示他情绪无比地低落。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你更贴近现实了不是吗？”薇薇安说：“几个月的执政，确实让你对人类有了新的了解。这对你的信仰会有正面的帮助。我是说，当你了解完这个世界的现实之后，可以尝试着重新挑选信仰。”
  格雷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往回走。
  特内达斯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
  脑海中天使与恶魔的争执在沉寂了好几个月之后又开始了。
  “格雷，其实引人向善的想法是对的。但方法，有很多种。有正面的方法，也有负面的方法。有时候，苦难，也可以让人更向往光明。而美好，却反过来会让人不懂珍惜。你只是方式错了而已。我们还可以再尝试新的方式。”
  “你这个说法真新鲜。难道你要格雷去赐予他们苦难吗？格雷，你是对的。错的是人类本身。你努力地希望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无偿地帮助他们，结果，他们却与你背道而驰。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如果你愿意抛下对他们的怜悯之心，你将过得很快乐。”
  “让他放弃怜悯之心，你是在让他背弃神圣信仰！”
  “不，正好相反。如果你不把人类当成对等的生灵，放弃对他们的怜悯跟背弃神圣信仰有什么关系吗？”
  ……
  此时此刻，一伙人已经摸黑溜进了皮尔斯大教堂外的一处宅邸。
  “那个叫雪莱的，就住这里？”
  “是的，她不属于神职人员，不能住在教堂。”
  仰起头，他们望向了二楼一个点着灯，开着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