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利益
海盗帝国
第八十二章
利益
孙绍一笑:“又让阿母担忧了。”
大桥脸一红,欲言又止,神色之间有些不自然。她在朱崖过得并不好,虽然说衣食无忧,诸多事情也都有人照应着,大司农沈玄每个月都要来亲自过问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可是她还是郁郁寡欢。一来是周玉的事情让她放不下心,二来她十分担心孙绍。周玉到朱崖之后,孙绍一直没单独见过她,就算在大桥那里见到周玉,孙绍也是客客气气的说两句,然后托有公事,转身就走。周玉自己倒是很淡定,安闲自在的看看书,教孙奉学文习字,接受了这种失落的生活,但大桥很着急,她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周玉,不仅没能让她和孙绍重归于好,而且又丢了吴太子妃的尊位。另外,她也十分担心孙绍,孙绍领着大军出征,一去就是大半年,虽然沈玄经常来说一些军情进展,但终究不会太详细,大桥只知道孙绍的兵力不如范蔓,而范蔓又是老谋深算的人物,她生怕孙绍吃了亏,有所损失,常常半夜三更的从梦中惊醒,听着窗外的风雨,枯坐到天明。
一路上她就盼着早一天能见到孙绍,可是现在见到了孙绍,她却没有感受到预想的轻松,相反多了一分惆怅。
特别是看到孙绍和关凤、夏侯徽并肩而立的时候。
“阿母,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孙绍注意到了大桥的异样,连忙问道。
“啊?”大桥一愣,连忙掩饰的摇摇着,笑着:“不是,只是想起你在顿逊城下的事,不免有些心惊。阿满啊,不是阿母说你,你现在也是王了,怎么还那么冒险?扶南人的战象庞大,万一伤了你,那可如何是好?就算打下了万里江山,又能如何?阿猘还小,你忍心把这样的担子交给他吗?”她嗔怪的看了一眼:“殷鉴不远,你怎么就不知道吸引一点教训呢?”
孙绍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摸了摸头,耐心的劝道:“阿母有所不知,当时也是情势所逼。范蔓带领大军远出,与我争夺顿逊城,是我歼其主力的大好时机,如果被他逃回扶南,我们要想像今天这样进入特牧城,至少还有四五年时间。我是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这才亲自为饵,诱杀范蔓的主力。说起来凶险,其实并不凶险,当时我们在城墙上安排了重兵,真正能冲过箭阵阻截的,不过十之一二罢了,万一有所不谐,我也可以很顺当的回到内城。”
大桥一边向前走,一边侧着半边脸,凝神听孙绍解说,孙绍日见浑厚的声音让她有些烦躁的心情慢慢安静下来。她挽着孙绍的手,轻轻的合在手心里,就像孙绍小时候赖在她身边,央求她讲个故事才肯睡一样,静静的听着孙绍说话。至于孙绍说些什么,她却有些恍惚,并不是太真切。
孙绍说完了,却没有听到大桥的回应,不免有些诧异,抬起头来一看,正撞上大桥凝视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大桥忽然回过神来,脸上飞起一抹绯红,下意识的把头扭了开去,手也松开了孙绍的手,随即又怅然若失,不安的绞着手指。
孙绍看着羞涩的大桥,暗自赞了一声,朱崖的温泉果然好啊,大桥泡了一年的温泉,不仅没见老,相反倒显得更年轻了些,如果不是眉宇间总有一种淡淡的愁容,她现在和关凤、夏侯徽站在一起,谁又能想到她们相差十多岁呢。
唉,她总是放不下周玉的事。孙绍有些挠头,只好岔开话题道:“阿母,我打算把国都移到特牧城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我这里正好有空,陪你到处走走,你挑一个喜欢的地方,我给你修一座离宫,肯定比朱崖那边还好,遗憾的是,在特牧城附近没有找到朱崖那样的温泉。”
大桥摇摇头:“有没有温泉并不重要,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就很高兴了。你看看阿猘,一看到银屏就舍不得松手,到底是母子连心呢。”大桥指着远处正拉着关凤的手,小嘴呱呱呱说个不停的孙奉笑道:“一出了朱崖,他就没停过,每天都要夸一夸你们夫妻俩的战功,说以后也要像你们一样呢。”
孙绍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面和小桥同坐一车的周玉,有些犹豫的考虑了一下问道:“阿玉教他读书,是阿母的意思吗?”
大桥怔怔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阿猘自己的意思。林飞武技出神入化,但是学问却不好,而且他总是说一些玄而又玄的话,对孩子不利,我本来要自己教他的,可是阿猘长大了,调皮得很,我竟是管教不住他了,反倒是阿玉,刚柔并济,把他拿捏得服服帖帖的。阿满,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没有,我是……”孙绍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最后只好咂了咂嘴,尴尬的一笑。他的表情看在大桥的眼里,大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刚刚好了一些的心情不免又有些低落。孙绍也觉得有些无趣,却囿于一时找不到话题,只好陪着干笑。
周玉一直静静的坐在车上,从容的看着前面车上的孙绍背影。她一直在担心自己看到孙绍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众人面前失态,可是今天她却发现,面对孙绍,她的心情居然能如此的平静,相反倒是孙绍显得有些不自然,居然没有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匆匆的瞟了她一眼,就跟做贼似的走了,和以前的孙绍判若两人。
“阿玉,阿玉……”孙鲁班撅着嘴,隔着小桥推了周玉一下。
“嗯,什么事?”周玉连忙转过头来,歉意的看着孙鲁班:“公主有何吩咐?”
“嘻嘻,我现在不是什么吴国的公主啦,我是越国的偏将军。”孙鲁班得意的挑了挑嘴角:“我和夫君商量好了,想让你和仲英和我们一起住,一家人坐在一起,那多好啊。”
“那……可就叨扰公主了。”周玉凑趣的笑道。
“没事。”孙鲁班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仲英现在是千户实封侯,他的名下有个岛呢,我们现在给他地方住,他那个岛以后也不能不让我们去玩,对不对?”
周胤哼了一声,撇了撇嘴没吭声。他当然对孙鲁班的小算盘一清二楚,可是一来他也不想分家,希望和兄长一起侍奉母亲,另外他的夫人也是孙家的人,还是孙鲁班的晚辈,从钱唐来到这里,也希望有个年龄相近的族人做伴,想必不会反对这个建议。至于那个什么岛,周胤相信以周循的能力,实封千户是唾手可得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公主英明。”周玉掩着嘴笑道:“只怕二嫂会不同意吧?”
“不会的。”孙鲁班大包大揽的一拍胸口,眼睛一翻:“我是她姑姑呢,她敢不听我的话?”
“对了,这次公主在西卷城立功,威名远扬,我们却还是一知半解,不知什么时候公主有空,给我们好好的说说,我可眼馋了好久啦。”
孙鲁班一听这话,顿时浑身舒畅,她干脆挤到周玉一边,硬插到小桥和周玉之间,还不忘不好意思的向小桥打了个招呼,这才拉着周玉的手道:“我说阿玉啊,我正要找你好好说说,你看能不能也帮我写篇文章,我都咬坏三支笔了,也没写出两百个字,让你兄长帮忙,他又只推说忙……”
“我不是推说忙,我是真忙。”周循解释道:“大王刚刚征服扶南,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每天忙着征兵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帮你写那些交差的文字?”
“你就是眼红我的功劳比你大。”孙鲁班睁起眼睛,不服气的说道:“征什么兵啊,大兄说了,拿下扶南之后要休养生息,几年之内都没有用兵的计划,征兵不过是例行公事,有必要那么认真吗?”
“这话可不对,大王是没有对外用兵的计划,可是并不代表不做准备。”周循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耐心的解释道:“我越国如今占了整个南海,婆罗洲一带万里海疆全被成了南海督的辖区,你知道这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南海尉邓艾只带了一千兵去,就算加上卫温的三千人,现在南海也不过区区四千人,一旦有事,哪里够用?只有征兵负责扶南本土的安全,我们才能抽调水师进驻马六甲海峡,真正守住南海的西大门。”
孙鲁班翻了翻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她对周循的才智一向是佩服的,既然周循这么说,她当然不会不信,只是硬于面子,不肯在别人面前承认罢了。一家人说着闲话,一路来到了周循和周胤两兄弟的府第。因为他们不分家,再加上二人的夫人都是孙家的女子,所以孙绍就特地赏了他们一个大宅院,在整个特牧城都是数得上的。虽然装饰不如建邺的房子,可是前后五进的房子也足以让小桥满意的连连点头了。
一家人进了屋,周循、周胤去安排家宴,孙鲁班带着小桥和周玉去看房间,一路上走去,不时的有正在心碌的仆人站在路旁躬身施礼,大多是些扶南人,他们怯生生的看着新到的主人,眼中充满了敬畏。这个家里,他们最怕的就是孙鲁班,扶南人妇女地位不高,可是对阶级等级却看得很重,孙鲁班是公主,在他们的眼里那就是仅次于婆罗门的贵族,是刹帝利的上层人物,而且孙鲁班脾气又急,武功又好,一旦出了错,轻则斥责,重则拖下去一顿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因此这些仆人对他十分畏惧,现在见她对小桥和周玉这么客气,他们心里不免多加了几分小心。
周玉一边走,一边向孙鲁班打听一些扶南的风土人情,孙鲁班哪里懂这些,接连几个问题都一问三不知,不免有些烦了:“阿玉,你怎么对扶南这些蛮荒之地这么感兴趣?”
周玉笑了:“扶南是蛮荒之地?那大王还要费那么大力气夺扶南吗?你难道不知道,夺了扶南就是夺了一个大粮仓,越国再也不用为粮食犯愁了。”
孙鲁班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挠了挠头道:“我觉得除了钱唐之外,连交州都是蛮荒,何况是扶南呢。习惯了,习惯了,一时还没扭过来。”
“扶南土地肥沃,大王又轻赋税,与民休息,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二十年,扶南就能与三河之地相提并论,越国也将成为大汉四王之中实力最强大的王国。”周玉打量着庭院里许多没见过的植物,笑着说道:“我不能和公主一样跨马持刀,征战沙场,只能用手中的一枝秃笔,描绘扶南的风物了。说来也怪,朱崖和扶南都是南国,风土人情却相差甚远,可以记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只怕我一年半载都忙不完呢。”
“你要写什么?”孙鲁班很茫然的说道。
“我想写一本扶南风物志。”周玉眨了眨眼睛,又笑道:“也许可以叫《新山海经》之《南山经》,写完这个,我再去婆罗洲一趟,写一个《南海经》,怎么样,是不是有得忙了?”
孙鲁班琢磨了一会,笑道:“那倒也是,大兄现在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写那《新山海经》了,由你来写,倒正是合适。”
周玉淡淡的应道:“他日理万机,这样的闲事,还是由我这样的闲人来做吧。”
……
孙登带着诸葛恪和谢景,以及两百多身强力壮的亲卫营,骑着战马,象一阵风一样卷到了特牧城东门平阳门前,他勒住了缰绳,满身是汗的战马打着喷鼻,来回打着转,摇头摆尾。孙登稳稳的坐在马鞍上,腰杆挺得笔直,一手拽着缰绳,抬起头看着特牧城,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大兄这次发了财呢。”
诸葛恪会意的笑了,他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孙登马前,伸手拉住了战马,战马停住了,被诸葛恪牵着向城门走去。谢景带着人跟在后面,一个亲卫紧跑几步,赶到正在检查的士卒面前,那士卒听了,抬起头看了一眼,连忙喝了一声:“列队,迎接吴太子。”说着,一面带人列队,一面派人去汇报,时间不长,门候从城门里小跑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整理盔甲,赶到孙登面前,深施一礼:“越国特牧城平阳门司马吴粲,拜见太子殿下。”
“吴粲?”孙登愣了一下,低头打量了他一眼,翻身下马,双手抚起吴粲:“可是乌程吴粲?”
吴粲笑了笑:“贱名不敢有污尊耳,正是在下。”
“唉呀,你……你怎么在这里做个门侯?”孙登连连摇头:“当年顾孝则看中的名士,现在就在特牧城做个门候?是越国的人才太多,还是吴君太淡泊了?”
吴粲一边将孙登一行往里引,一边笑道:“哪里,我入越不过一年,适逢其会,参加了西卷城之战,便升为特牧城平阳门司马,已经心满意足了。”
孙登一愣,不免有些尴尬。他是听说过吴粲的名字的,知道这个人曾经得到顾邵的推荐进入士林,名声不错,突然在特牧城看到他做一个城门司马,不免有些意外,心里便有了拉拢之意,没想到吴粲却说他参加了西卷城之战,也就是说这个人曾经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而他却一点也不知道。他回头看了一眼诸葛恪,诸葛恪苦笑了一声,递了一个眼色。孙登便没有再问,进了城,问了去王宫的路,和吴粲告别,自去王宫。
“太子,吴粲在宫里做过三年的郎官,因为暨艳案受牵连,他一直没有能升迁,去年越王起兵征讨扶南时,他便从吴国来到越国。西卷城大战的时候,他是越王后的帐下任书佐,出过不少好主意。”
诸葛恪小声的把吴粲的情况说了一遍。孙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件事大伤元气啊。吴粲这样的人才,宁可到越国来做个书佐,都不愿意在吴国做官,吴国以后还怎么和越国争锋?”
诸葛恪犹豫了一下:“太子,臣以为,大王此举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江东士族的势力太大,而且又抱成团,如果任由他们发展的话,这江东之事以后由谁做主还真是说不准的事。张温区区一个中郎将,就敢用联姻的方式向大王叫阵,显然是有所恃仗,如果不把这股势头打下去,以后谁还能控制得住江东的局面?江东是太子父子的江东,不仅仅是江东人的江东。”
孙登侧过头看了一眼诸葛恪,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失言了,诸葛恪和谢景都是江北人,他们对江东人的防备正如江东人对他们的不满一样深厚,说到底,这里面争夺的是利益,谁也不会让步的。他来之前刚刚接到消息,丞相孙邵已经去世了,谁将接任丞相,是江东人还是江北人,扯动了很多人的心弦,孙权人在柴桑,心思却在建邺,他发急报来,要孙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柴桑主持军务,他自己要赶回建邺处理这件事,而孙登就是因此赶到特牧城来和孙绍商量的。
谢景被孙绍漫天要价吓晕了,根本没有多想就回了日南,孙登一听他的回报,气得差点发脾气。孙绍这哪里是在谈生意,他是在讹诈啊,你没听说吗,他只打算卖一半,那一半干什么?当然是卖给蜀国了。蜀国如果买了,而吴国不买,那吴国岂不是又落了下风?一想到面对蜀国的几百架连弩,孙登就不自由主的后怕,这根本不是你要不要买的问题,而是必须买,问题只在于能不能尽量少花点钱,甚至不花钱。
他一面命令吕岱先带着大军向北赶,一面快马加鞭的亲自赶到特牧城面见孙绍,无论如何,他都要至少带两百架的连弩走。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劝阻孙绍把连弩卖给蜀国,至少要少卖一些,要不然的话,吴蜀两国就都成了冤大头了。
到了王宫门口,孙登刚站了一会儿,孙鲁班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拉着孙登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道:“兄长,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啊。唉呀,看你一脸的倦色,不会是几天没睡觉吧?”
孙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不是没睡觉,也算是披星戴月,每天只休息三四个时辰,有一夜是睡在山林里的,听着虎啸入睡,也算是难得的阅历。”
“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孙鲁班柳眉一皱,担心的看着孙登:“你这么急着来见大兄,是不是建邺出事了?”
孙登点点头,看了一眼正殿的方向,殿外有一辆马车,有十几个身材高大的士卒围着,手中的旌旗虽然卷着,可是隐约看得出仿佛是蜀国的使者。
“蜀国的使者来了?”
“嗯,前几天就到了,大兄一直没时间见他们,今天才抽出时间,没想到你就来了。”孙鲁班顺口说道,把孙登拉进了侧殿:“你过来,先跟我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需要的话,我说不定能帮得上你忙。”
孙登笑了:“正要来找妹妹帮忙呢。你现在也是名将了,如果能带着几千精兵去帮父王,我吴军的士气肯定大增的。西卷城外一战,大虎公主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孙鲁班红了脸,又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孙登进了侧殿,孙尚香正好也在,孙登连忙上前见礼,坐下喝了几杯水,把吴蜀要开战的事情一说,当然了,在他的嘴里,肯定是蜀国借机生事,吴国只是被动防卫了。
孙尚香皱了皱眉头:“那张裔现在何处?”
孙登舔了舔嘴唇:“还在建邺。”
孙尚香哼了一声,瞪了孙登一眼,不再说话。孙登十分尴尬,求助的看向孙鲁班。孙鲁班到底是少女心性,没听出孙尚香问那句话的用意,她挠了挠头道:“这么说来,这事还真有些难办。如果换了别人,我便带了大军去帮父王打仗也是应该的,可是关将军却是银屏嫂嫂的阿翁,我总不能和他对阵吧?要不是银屏嫂嫂关照我,让摧锋营护着我的安全,我怎么可能立那么大的功劳。不行,不行,这事还要再商量。”
孙登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