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小桥流水
“会稽?”孙绍忍不住的笑出声来:“至尊会让我去会稽?”
“为什么不能?”虞翻反问道:“会稽钱唐口出海北行一两日便可到达广陵,以广陵为基地进攻徐州,进退自如,可由渎水直攻淮阴,亦可由淮水而至淮阴。淮阴一下,则徐州便在兵锋之内。而且,一旦将军进入淮阴,便直接威胁到臧霸的安全,臧霸的青徐水师自然会撤离大江,如此江东便可立足不败之地。钱唐口现在有了修船能力,正好可以满足将军的需要,难道将军以为,至尊会一直把侯官船厂放在你手里吗?”
孙绍有点明白了,虞翻不是说孙权会把会稽郡给他,而是说会让他驻留钱唐口。钱唐口的几大世家有实力帮他修船,但是还没有实力帮他大量的造船,这样既可以满足他的需要,又能控制他的展。而对于虞翻来说,他驻在钱唐口,会稽世家便有了强有力的支撑,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从这些天虞翻的言语之可以看出,他现在虽然心情不错,但是他终究没有把南海当成自己的家,在他的心目,到南海可能还是有贬谪的成份,只不过他这个上司对他很尊敬,所以心情还好罢了。
“不能从广陵出。”孙绍摇摇头,否定了虞翻的计划:“渎水浅,楼船无法顺利通行,我们只能以型战船和青徐水师对抗,损伤会增大。而且进入渎水,会受制于地形,我们再也不能象现在这样来去无踪了。”
虞翻听出了言外之意,孙绍不愿意由广陵出攻击淮阴,当然有担心地形不好的成份,但他更多的是担心受制于人。虽然说广陵的守将是孙韶,但孙韶毕竟不是他的亲兄长,两人关系也不怎么样,万一孙韶接受孙权的命令,控制了孙绍的后路,孙绍可就进退两难了。
“那经由淮水?可是这样的话,辎重运输的难度会大大的增加。”
“他要让我去打仗,自然会安排好我的辎重,这个问题不需要我们来操心。”孙绍撇撇嘴,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一来这些还都是虞翻的估计,虽然可能性很大,但是毕竟还没有成为现实,二来他原本考虑的是辽东,并不是虞翻希望的会稽,现在谈的话,可能有些为时过早。虞翻连交州都不愿意呆,跟他说辽东岂不是自找没趣。
虞翻见孙绍有些兴趣缺缺,以为孙绍又跟以前一样耍赖皮,逼着孙权给他辎重,否则便不肯参战,却没有想到孙绍究竟在想什么。他倒也不反对这个做法,能不参战未尝不是好事,只要不让人抓住话柄就行。孙绍如果能态度强硬而又分寸合适,那他们这些人跟在孙绍后面才有好日子过。
……
步骘赶到交阯,士燮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主动出城请罪。步骘知道自己虽然占了上风,可是士家的实力犹在,还没有到把他们一打尽的时候,所以他没有接受士燮请辞交阯太守的请求,也保留了士有的九真太守。但是他说,按朝庭惯例,两千石的官员可以任子为郎,你们也不要辜负了至尊的一片美意,把儿子们派到建邺去吧。士燮和士有知道所谓的为郎便是做质子,要是以前,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可是现在不派不行了,只得点头答应。十天后,以士燮幼子士廞为的五个士家子弟在步骘安排的人护送下赶赴建邺,同行的还有大量的财物和交州今年的租赋——数目是去年的三倍。
至此,步骘将交州七郡的六郡收入囊,只剩下日南郡太守黎景还未服,可是他并不在意,一来日南太远了,二来孙绍已经从朱崖直奔日南,如果不出意外,孙绍肯定不会放过黎景。眼下他最急的任务是回南海郡,夺了士威的兵权,把这一支水师力量收入手,要不然的话,南海就完全是孙绍的天下,他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
在士燮的亲笔信和步骘手下的一万精兵面前,士威象只斗败的公鸡,彻底的低下了曾经高昂的头,俯称臣,交出了手的两百多艘战船,四千多将士。
大功告成的步骘没有任何停留,派六百里加急将捷报送往建邺。
孙权接到战报的时候,先是狂喜,随即又有些担心起来。交州如愿入手,如果孙绍的预测最终全部能够实现的话,交州将成为他稳固的后方,正如曹操当初有了冀州一样,他也将拥有一个能给他源源不断的提供财赋和粮食的基地。更重要的是,从此他无须仅从扬州敛赋,扬州的负担将大大减轻,这也有利于他对江东六郡的统治。而他担心的是,孙绍在这一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必须及时的做出赏赐,以鼓舞士气。如何赏,却成了难题。
孙绍现在是伏波将军,立了功,再升的话,至少是偏将军,不仅要提升职位,还要封侯,不仅要封侯,还要给他食邑,让他有能力养活手下的那一万多水师。这是江东的惯例,每一个将军都是如此,孙绍自然也不能例外,因此,孙绍要求在朱崖设县,并要把朱崖纳入自己的食邑范围就显得顺理成章。
孙权不是舍不得朱崖,他觉得朱崖是个蛮荒之地,租赋都很有限,但是孙绍主动要,就显得比较突兀了。在这之前,孙绍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是他塞给孙绍的,不是孙绍主动要的。
这说明,孙绍有了实力,也有了野心,这一点让孙权很不安。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而现在这件事却慢慢的成为现实。更让他担心的是,他现自己无法阻止这件事的生。
现在解除孙绍的兵权?且不论孙绍会不会答应,就算他能答应,那又有谁能接手他那些人?苏粗腿是海盗,崔谦是海盗,他们都是被孙绍平定的,孙绍一离开,他们会不会重新入海为盗?他们是孙绍手下的主力,苏粗腿近万人,崔谦三四千人,而原本属官兵的越海只有三千人不到,至于甘瓌的人马,只有一千,更何况现在甘瓌根本就对孙绍感激涕零。
如果拿掉孙绍,万一有变,可能他不仅得不到这一万多水师,反而会多出一万多海盗。更可怕的是,现在这些海盗都装备了水师的战船,他们的实力比起以前只强不弱,一旦重新祸乱东海、南海,那么将是一场噩梦,交州必然再次失手。
孙权不敢冒这个险,至少在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之前,他不能对孙绍的实力动什么手脚。
但是不动手脚,任由孙绍这么展下去,他又如何能睡得安?这才一年功夫,孙绍就异军突起,成为江东屈指可数的重将,再给他年,他会不会把他这个叔叔直接轰下台?
孙权的太阳穴“呯呯”乱跳,一阵阵的心悸,防了十几年,没想到还是没防住,一不小心就被孙绍坐大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控制,最后的结果全取决于孙绍的野心究竟有多大,他是只想做个将军,还是想更进一步,继承他父亲的事业,成为江东之主?
“阿翁——”孙鲁班象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扑进孙权的怀里。
“大虎啊,怎么想来找阿翁?”孙权放下手的战报,搂着孙鲁班,爱怜的笑道。
“他们不跟我玩”孙鲁班怒气冲冲的指着外面。
“谁不跟你玩啊?”孙权笑盈盈的问道:“谁这么大胆,不陪我的大虎玩?”
“就是你那两个虎子。”
孙权明白了。虎子指是凌统的两个儿子,他把他们养在府,为了培养他们,除了每天安排人教他们习武读书之外,每十天还让他们骑一次马。这两个孩子很有凌统的遗风,读书认真,习武也有灵气,他十分高兴,多次称他们为虎子。大概是大虎觉得她才是虎,现在被人抢了称号,所以不痛快,来告状了。
正说着,小虎孙鲁育拉着步夫人赶了过来,一见孙鲁班赖在孙权的怀里,步夫人连忙上前要拉开她。孙鲁班撅着嘴,抱着孙权的脖子不放,孙权笑着摆摆手,让步夫人在对面坐下,然后笑道:“怎么回事?孩子们怎么又闹别扭了。”
步夫人有些无奈,瞪了孙鲁班一眼:“还不是她,非要和凌烈凌封较量,说打赢了才是虎,结果……”
“结果怎么了?”孙权有些不解,凌烈和孙鲁班一样大,虽然男孩子育迟一点,要比孙鲁班小半个头,可是那小子很猛的,打起仗来也是一把好了?
步夫人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孙鲁班多次向凌烈挑衅。凌烈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不敢还手,可是孙鲁班不肯罢休,几次把凌烈逼到墙角狠揍,终于把凌烈给惹火了,接受了孙鲁班的挑战。结果让人很意外,凌烈虽然动了真火,可是还不是孙鲁班的对成了乌眼青,摁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更严重的是,孙鲁班得势不饶人,逼着凌烈承认自己是犬子。这可有点欺人太盛了,凌烈虽然小,可是也不肯辱及凌统,因此不肯认,结果孙鲁班见一次打一次,凌烈见她就象见了鬼似的,哪里还敢陪她玩。
“你把阿烈给打了?”孙权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举着孙鲁班晃了一下:“你还真是我的大虎啊。”
“姑姑教的绝招。”孙鲁班屈起小胳膊,得意的笑道。
“你姑姑教的?”孙权终于知道孙鲁班为什么这么嚣张了,她背后有更嚣张的孙尚香撑腰呢。
“是啊。”孙鲁班嘎嘎的笑道:“姑姑说,这是大兄教的,可以增长力气。我们女子练了,就能打得过男人。”
孙权的脸顿时一黯,搞了半天,祸根子又是孙绍啊。他有些怏怏的放下孙鲁班,孙鲁班却没有现他的心情变化,指着案上刚刚送到的战报问道:“阿翁,这是哪来的?”
“交州的战报。”孙权看了步夫人一眼:“平定交州了,士家的质子已经在路上。”
步夫人一听,忍不住有些喜上眉梢,步骘到交州七八年了,总算把交州平定了。步骘的地位提高,也就意味着她的位置更稳了。只可惜,自己没能生个儿子,要不然,以后这皇后的位置就更没有悬念了。不过她知道孙权不喜欢太张扬的女人,便强抑着自己的喜悦,欠身道:“贺喜至尊。”
孙权暗自苦笑,还贺喜呢,麻烦在后面呢。
“大兄打胜仗了?”孙鲁班惊喜的叫道。
“嗯,打胜仗了。”孙权随口应道。
“哦,太好了。”孙鲁班跳了起来,“我要去找银屏嫂嫂,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然后向她讨一副新皮甲,大兄给我做的这身皮甲太小了,勒得我难受。”说完,不等孙权答应,一溜烟的跑了。
孙权目瞪口呆。他这时才注意到,孙鲁班这一年好象长了不少,孙绍给她定制的皮甲穿在身上是有些小了。可是,可是他是想自己去告诉大桥这个消息的啊,孙鲁班这么一去,自己还拿什么当借口?
“这孩子……”
“至尊,大虎被奉先宠坏了,她现在无心读书,一天到晚想着和尚香、银屏学武,以后做个女将军,这可怎么办啊?过年都十一了,再不读书,可就迟了。”
“女儿家的,读什么我的女儿不读书就嫁不出去了?”孙权不以为然,想起周循,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什么世家子弟,在权势面前不是还得乖乖的低头?我的女儿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是他周家的福气,他敢推辞吗,他会推辞吗?
步夫人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知道一切法则到了孙鲁班这儿都会掉个,孙权喜欢静的女人,可是他却从来不这么要求自己的女儿,相反倒是有些纵容。这样的心理她隐约能猜出一些,却从来不敢表现出来。
孙鲁班冲进了隔壁的院子,一路闯到关凤的卧房,关凤正牵着儿子的手蹒跚学步,一看到孙鲁班象小牛似的冲了进来,生怕被她撞着,连忙将儿子抱起来,笑道:“大虎,什么事这么开心?”
孙鲁班嘻嘻的笑着,手背到身后,得意的挺着小胸脯:“银屏嫂嫂,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该怎么谢我啊?”
“什么好消息?”关凤笑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叫嫂嫂就叫嫂嫂,不要再加上名字。”
“那可不行,以后我大兄肯定还会娶别的女人,几个嫂嫂混在一起,谁知道是哪个,这样就能分清楚了。”孙鲁班口无遮拦的说道,却没注意到关凤的眼色一黯,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那你说吧,什么好消息,要我怎么谢你?”
“嘻嘻,大兄打胜仗了。”孙鲁班喜不自胜的咯咯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关凤转过头看着孙鲁班,一脸的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战报刚刚送到的。”孙鲁育眉毛一挑,得意的笑道:“士家的质子都在路上了,还能是假的?阿翁说,大兄现在手下有近两万人了呢。”
关凤忽然心一窒,有些喘不上气来。两万人?那孙绍的处境不是好了,而是危险了。孙鲁班是个孩子,没听出其的玄机。孙权这么说,绝对不是高兴,而是另有杀机。她想了想,把儿子交给奶母,拉着孙鲁班走到一旁,笑嘻嘻的说道:“果然是个好消息,你好好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再决定怎么谢你。”
孙鲁班连连点头,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给关凤讲了。关凤着意问了孙权当时的神情,可惜孙鲁班还不懂得察颜观色,也说不上什么。关凤有些心神不宁,应了孙鲁班一套皮甲,便把她支应走了。自己坐在房里,半天没有吭声。她有些想不明白,孙绍一向比较低调,这次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肆无忌惮的扩张自己的实力,而且还主动向孙权要朱崖。他不怕孙权对他起疑心吗?
关凤想不出道理来,只得把消息告诉大桥,大桥也觉得奇怪,这件事和孙绍以前的隐忍截然相反,完全不是他行事的风格,倒和他生病之前的莽撞有些相似。难道这孩子因为最近比较顺利,就张扬起来了?或者,是孙鲁育听错了?
时间不长,孙权派人来府通报了消息,证实了孙鲁育所言不虚。大桥这次是真的慌了,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根据以往的经验,她认为这可能不是什么吉兆,相反是一个很不祥的消息。
“去周府把夫人请来,另外把阿玉也请来。”大桥思考再三,自己还是搞不清状况,下意识的想到了小桥和周玉。小桥倒还在其次,政治头脑比她强不到哪儿去,但是周玉思维缜密,分析事情可比她们强多了,比关凤就更是强多了。
关凤有些尴尬,因为她的缘故,周玉这一年很少来府,没想到有了事情,自己不能解决,却还要去求她。她十分担心周玉会记恨她,不敢帮忙,不免有些忐忑。大桥看在眼里,也有些不快,但却是对关凤的不满。
“阿……母,上次……上次夫君寄回来的南行随笔,还……还有一本是给周玉妹妹的,我……”
大桥看着期期艾艾的关凤,愣了一下才明白。孙绍每过半年左右,都会寄一本南行随笔回来,以前是只有一本,当然只能留在家里,第一本是在她的手里,那时候关凤还跟在孙绍身边,第二本就在关凤手里了,关凤给她看了,但是后来又收回去了。上次周玉来,曾经问过有没有更新的,关凤说没有,其实大桥知道是有的,她知道关凤那点小心眼,也没有戳穿,总觉得关凤护着自己的夫君,虽然有伤妇德,但也算是人之常情。可是没想到,关凤这么过份,居然还藏了一份给周玉的,连她这个阿母都瞒着。眼下到了要求人的的时候了,这才拿出来。
“你……”大桥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关凤委屈的拜倒在她的面前,抽抽噎噎:“阿母,是我不好,我一看到她看着夫君的眼神,我心里就不舒服。她看夫君写的章,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其他的意思,我自愧不如,我非常希望自己能象她那样和夫君投契,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所以……是我……是我妒嫉了,有亏妇德。”
大桥长叹一声,想责骂关凤,又不忍心。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分享呢,更何况孙绍对关凤还是那样的宠爱。人总是贪心不足的,越是享福越是贪恋不已。关凤出身武人,在事上她和周玉比确实相差甚远,有这心思也是可以想象的。
“你拿来吧,下次不要这样了。”大桥沉下了脸:“你要知道,阿满以后肯定会有别的女人的,你是正妻,这点肚量要是也是没有的话,以后怎么能做到家庭和睦?”
“喏。”关凤不敢回嘴,匆匆回房,拿来了一本崭新的南行随行,小心翼翼的捧到大桥面前。大桥接过来翻了翻,随手放到一旁,关凤却又提醒道:“阿母,你看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怎么了?”大桥有些不解,翻到最后一页一看,是一副画,却不是书常见的插图。上面画着一个人骑着一匹瘦马,站在一座驿桥上,回望着天边的落日,旁边一株老藤,一只缩着脖子的乌鸦停在上面。整个画面很简单,透着一股子萧索凄凉的味道。左上角题着字,象是一诗,但是大桥试着断了几次句,却现这不是一诗,究竟是什么,却也说不清。
“这写的什么?”
“好象是一歌,我也分不清。”关凤红了脸,指了指其两个字:“我就是因为这两个字,生怕引起误会,这才不敢给玉妹妹的。”
大桥顺着她的手指一看,现其有“小桥”二字,眉头一皱,思索了片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银屏,你这也太多心了吧,这能引起什么误会?”
关凤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是我多虑了。”
“不过也怪不得你。阿满这孩子,虽然已经是个将军了,却还是有些孩子气,说话也不知道轻重,口无遮拦的,难免会惹人误会。不过,银屏啊,你是他的夫人,对他还不清楚吗?你有这样的心思可就不对了。”大桥越想越觉得好笑,关凤猜忌周玉也就罢了,怎么还猜忌到小桥身上去了,真是疑神疑鬼过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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