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大好头颅,尽可取去

  “苏判官,好词!绝世好词!”
  “此词一出,多少人要自惭形秽啊!”
  “某今年是没法作词了,太难,太难啊!”
  “……”
  苏轼在饮酒,酒水顺着短须流淌下来更添爽快。他仰头狂饮,旁若无人。
  “爽快!”
  他把酒杯一砸,说道:“我辈读书人不但要精通诗词文章,还要能杀人!”
  他今日佩了一把长剑,此刻按着剑柄,他目光俾睨的道:“李谅祚来了,某是要跟着去的,此次不杀敌,某就不回来了!”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外面。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说道:“这个……苏判官喝多了?”
  一个小吏用手遮着嘴低声道:“多半是,你看他走路都不稳了。”
  苏轼走到酒肆的门外止步,只觉得一股热血在奔涌,不禁就长啸了起来。
  “啊……”
  啸声很威猛,也很嘈杂。
  沈安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甚至能看到他的扁桃体。
  “刚吃了鱼?”
  “咳咳咳咳……”
  正在长啸的苏轼被吓了一跳,然后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鱼刺卡住了!”
  他奋力再咳了几下,一根鱼刺就被咳了出来。
  沈安皱眉道:“别在大街上鬼哭狼嚎,小心把真狼给招来。”
  苏轼没好气的道:“某的啸声清越,那些女子都赞不绝口……”
  沈安指指街道两头,苏轼看去,就见那些行人在看着自己,目光诧异。
  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一个孩子被自己的母亲抱着,她看到苏轼在看着自己,就反身抱住母亲的脖颈,嚎哭道:“娘!娘!怕……”
  她的母亲皱眉看着苏轼,说道:“不怕不怕,是个疯子。”
  “怕疯子!”
  “那咱们走,离疯子远远的。”
  “好,娘,赶紧走。”
  苏轼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正色道:“妇人之见,不值一提。”
  沈安指指他下巴,说道:“全是汤汁。”
  苏轼最注重外表,闻言就冲进了酒肆里,喊道:“水,拿水来!”
  稍后他又毛光水滑的出来了,昂首道:“安北可是找某谋划战事吗?”
  “你……”
  沈安不知道这货哪来的自信,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对战事指手画脚。
  “马上要出发了,你是准备在这里,还是……”
  “某跟着你,你到哪某就到哪!”
  苏轼一把抓住沈安,说道:“你若是不肯,以后别想某为你写字。就算是逼着某写,某也会胡乱写一起,让你暴跳如雷!”
  沈安喜欢收藏苏轼的字,开始苏轼没觉得什么,后面一琢磨,就觉得沈安大抵是喜欢自己的字,嘚瑟之余也学会了威胁。
  “酒。”
  沈安只是一个字,苏轼马上就变脸道:“字的事好说。”
  美酒和写字……那当然是美酒更重要。
  沈安勾着他的肩膀,笑道:“走吧,你总是说诗词里少了许多雄壮,此次某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战阵。”
  苏轼心中欢喜,但口头上却不肯服输:“上次某已经见识过了,还手刃一人,难道还算不得战阵?”
  “差得远了,跟着某,你会知道何为战阵!”
  沈安带着他到了包拯的驻地,进去后,只见里面多了几队戒备的军士,目光炯炯的盯着进出的人。
  包拯正在和人议事,见他和苏轼进来就说道:“可有消息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候消息,夜间都睡不安稳。
  沈安见他的眼中有血丝,就说道:“刚到的消息,李谅祚已经来了,游骑逼近泾原。”
  包拯坐在椅子上,侧身看着室外。他无需再看地图,就揉着眉心说道:“这是要劫掠?”
  “是,因为若是要攻城略地的话,不如直接突袭。但若是我军防御不严,劫掠就会变成决战。而且……您知道的,百姓怕是要倒霉了,所以……”
  沈安的神色有些肃然,包拯缓缓看过来,沉声问道:“泾原二州周边的百姓不少,大战一起,定然会被劫掠,你想怎么做?”
  沈安缓缓看过室内的人,说道:“某想……决战!”
  蒋佩等人不解,沈安说道:“李谅祚不肯攻打坚城,他会用劫掠周边来激怒咱们,救不救?看着那些百姓被带走,他们几辈子积累的钱粮被带走……咱们是眼睁睁的看着,还是出城救援?”
  李谅祚就希望宋军出城救援,这样就形成了野战的有利态势。而野战……对于西夏人来说,野战就是机会。
  蒋佩低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城外的百姓自然会尽力撤回城中,可你知道的,终究装不下那么多人……”
  “以往西夏人每次来都会收获不小……”
  吴康说到这个就有些脸红,这让沈安觉得他还有救。
  “待诏,西夏人的骑兵多。”
  这是大宋的死穴!
  沈安说道:“养马地有,在河套那边,眼下咱们就这点骑兵,可一边是百姓,一边是西夏人,敢不敢?”
  河套地区在西夏人的手中,大宋目前只能望梅止渴。
  他没有看包拯,而是看着吴康:“某想和敌军……在野外决战!”
  室内静悄悄的。
  良久,吴康艰难的道:“以往西夏人来了,我军闭门不出,他们劫掠一番自然就走了,可某却觉得憋屈,觉着……难过。西夏人喜欢把大宋百姓拉到城下来虐待,听着那些哭嚎,某也……”
  他低下头去,能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蒋佩叹道:“敌强我弱,奈何?”
  对西夏,大宋败多胜少,导致大家如今信心全无。
  沈安看向了包拯,“好水川过去多年了,大宋难道一直要避战吗?包相,某在此请缨,若是不能胜,请斩某头!”
  包拯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起身吼道:“就算是要斩头,也是斩老夫的!”
  蒋佩缓缓起身,淡淡的道:“还有某的!大好头颅,尽可取去。”
  吴康从未见到文官这般强硬过,不禁哽咽起身,“若是败了,下官愿意死在冲阵的路上!”
  热血就这么沸腾起来,包拯亦不能免。
  他一下发作起来,踢翻了案几,喝道:“起兵!”
  马上有人出去喊道:“相公有令,起兵!”
  “起兵!”
  声音不断传出去,等传到军队营地时,终于引发了欢呼。
  “起兵!起兵!”
  包拯伸手接过长剑佩在腰间,带着人走了出去。
  “起兵!起兵!”
  欢呼声传来,他对沈安说道:“听闻以前士气低落,如今为何这般欢喜?”
  沈安没说话,吴康说道:“包相,上次府州击败了西夏人,待诏就在,后来待诏还击败了交趾人……将士们喜欢和经常打胜仗的将领一起,只要跟着他,将士们就觉着心中有底。”
  包拯看着沈安,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要努力才是,莫要轻率。”
  “是。”
  沈安知道这是自己成为真正名将的机会,所以他很是坚定的道:“此战,我军必胜!”
  ……
  三天后,当看到前方一队西夏游骑时,沈安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包拯说道:“包相,敌军游骑巡弋,大军当在其后。”
  包拯也看到了,他问道:“老夫不懂战阵,但能杀敌。你等有建言尽可道来,老夫一一考量。”
  这个态度真的是太友好了,武将们都跃跃欲试,想趁机出头。
  和韩琦等人当年的‘牛皮哄哄’不同,包拯喷人不遗余力,但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却不会装行家,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吴康策马上前说道:“包相,敌军游骑近而不退,可见有恃无恐,下官觉着李谅祚就在后面不远。”
  包拯点点头,看向了其他人。
  蒋佩想说话,却发现无话可说,只得苦笑。
  连包拯都说自己不懂战阵就不掺和,你蒋佩懂?不懂就闭嘴吧。
  “沈安!”
  “包相。”
  沈安在观察那股敌军游骑,“西夏的日子能过,可却过得不好。”
  有人不解的道:“他们的日子好不好和此战没关系吧?”
  沈安摇头道:“有关系。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出战就不能拖延。想想,他们若是粮草堆积如山,那李谅祚完全可以利用骑兵的优势和咱们周旋。时日长了咱们必定会疲于奔命。”
  那人赧然道;“是某的眼界窄了。”
  沈安心想哥有领先千年的眼光,自然能碾压你,“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厮杀,战争连接着朝堂和民间,三者息息相关,为将者必须要有宏远的目光,洞悉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如此才能不断进步。”
  大宋的将领大抵是当鹌鹑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听到这番言论后,有人赞道:“待诏此言甚是。”
  包拯也含笑道:“战阵耗费钱粮无数,汉武时,前汉胜了匈奴,可最后也被拖的经济凋零。为君者、为将者若是体悟了这个道理,自然不会穷兵黩武。”
  老包还是觉得汉武帝有些穷兵黩武,但沈安却不觉得。
  “敌军来了!”
  斥候回来了,带来了让人不安的消息。
  “包相,我军长途跋涉,将士们疲惫……是否先进城歇息?”
  蒋佩希望决战能在大宋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发生,所以就建议先进城防御。
  包拯嗯了一声,说道:“可会影响士气?”
  他不懂怎么作战,但却懂得什么对军队最重要。
  士气,这是军中最重要的东西。
  “肯定会。”
  沈安开始观察远方,这时斥候过来请示:“包相,小人请命出前查看敌情。”
  包拯点头,斥候们吆喝一声,然后冲了出去。
  随后就是一场追逐战。
  宋军的斥候被西夏游骑驱赶拦截,双方不时爆发激战。
  几个宋军斥候被乱刀砍死,剩下的人却不退,反而向纵深突入。
  箭矢飞舞中,他们勇敢的冲了过去,而后路已经被断掉了。
  包拯缓缓的道:“他们……不怕吗?”
  悍勇的斥候颠覆了包拯对武人的看法,他有些担忧那些勇士。
  沈安说道:“双方交战之前,遮蔽战场是第一要务,而斥候的任务就是要突破这个遮蔽,把敌军准确的情况查清楚,豁出命了也要传回来……他们别无选择!”
  沈安的一番话让包拯的眼眶都红了,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惨烈和牺牲。
  “老夫……这便是厮杀吗?”
  “是。”
  沈安说道:“包相,下官请命去接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