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自昔圣人刳木为舟

  来宾县衙,知县宁之臣一脸恭笑的送走了一位自己得罪不起的不速之客。但内心里丝毫不觉得松浅了。“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佛尔国春要寻秦军麻烦,找证据找到了来宾,宁之臣头都要炸了。
  一旁的师爷一句话不说。他知dào
  自家东翁虽然对洋务持保留态度,但是对刘暹这两年多来办厂引带起的福利,内心却是很支持的。
  来宾县全境人口十万许,超过九成是乡下务农的百姓,这两年种植甘蔗、烟叶,收入比之三年前超过一两倍,生活不知dào
  好过了多少。那佛尔国春派来的人,只知dào
  鸡蛋里挑骨头,找茬稻粮持续减产,却半点不看来宾县这两年百姓日子过得如何了,也不看来宾县虽然稻粮总产量持续两年减产,市面上的稻米价格却没半点的增高,反而比之三年前的米价——一石米下降了三四分银子。
  再有,大量的土洋布充斥市面,虽然对土布冲击力十足,可是布匹价格比之三年前也低了三四成。
  秦军办洋务,固是有一害,但一害之余也必有一利。且利远大于害!
  因为全县百姓这两年中都在得利,手中的钱变多了,以至于来宾县每年的税收都比往年强上不少。
  宁之臣的这师爷一专多强,除了附则刑名,还管钱粮,对这一点体会最深刻。
  “刘军门上奏开办铁路,太过惹人非议。如今法人逞凶越南,秦军大部开入越南北圻。战局得利尚且还好。若是不利,群起而攻之的就不是只臬台大人一个了。”
  宁之臣听了冷冷一笑。官场可不就是这样的尿性吗?那佛尔国春还是入股过南洋船运公司。可以说是秦军的一个合zuò
  伙伴呢。现在,该落井下石的时候。一样绝对不会手软。
  整个广西省,十多个府,上百州县,各道道台,乃至顶头的巡抚、布政使,想随着大势参奏刘暹的绝不止一个按察使。只不过别家人都没佛尔国春的底气,人家是正黄旗,就是刘暹没倒,也怎么不了他!
  甚至宁之臣都能猜出那些人会立kè
  随着佛尔国春的动作而动。这位大爷在广西为官过十年。按察使就做了七年,手下如何没些心腹嫡系?
  果泰满脸轻松率意的走出来宾县衙,身边跟着随从抱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全是这两年来宾县下辖乡镇稻米收成的确切数据。他作为一门下奴才,是看不懂太复杂的材料的。可就果泰这样的臭水平,也能明显的看出这两年来宾县稻米产量在直线下滑。农地全给甘蔗给抢占去了!这轻轻松松的就是一篇文章啊?而且果泰的主子是佛尔国春,身为按察使,提监广西全省刑名,佛尔国春早就抓住了秦军另一个把柄——近两年柳州各县案件纠纷远胜先前年头。不少案件还都能牵扯到工厂。或者原因都在影射到工厂。
  很简单的一个例子,广西这两年种甘蔗有大利,并且流传起了一套叫‘种园’的说法,起头的还是秦军。李庄的地主看着很眼馋。就准bèi
  把家里的地不种稻米改种甘蔗。可他家的地先前已经都包给佃户了,但地主不管这个,不管佃户租种年限的约定到没有到期。就强行把地收回来了。中间难免就有纠葛。而甘蔗种植园这玩意根本用不着太多的人,至少比起原先佃户的数量是要远少的。这样一来就有不少原本可租地种地过活的佃户变得真zhèng
  意义上的一无所有。如此是逼的人走投无路,难免就要发生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这就是工厂造的孽!
  从来宾县衙要到这些文档。果泰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他人并没有立kè
  返回桂林,而是在来宾县住下了。
  好不容易从主子手里讨得了一项差事,不出点彩头怎么能行?县衙的文档只是他听佛尔国春吩咐取的,没有一点自我主观上的功劳,果泰是不愿意的。他在取到文档之余,还想在来宾在柳州府,再找到一些秦军的罪证,这才能显示出他这个奴才的能耐。
  在来宾县一家客栈歇下,放下了东西,果泰就带着随从上了街。来宾一个小县城真的没什么值得他惊艳的地方,但是从东走到西,将来宾县城的东西向主道逛了一遍之后,一脸的惊喜是掩都掩不足。
  他万万没想到,来宾县,柳州府的来宾县,与桂林只是一府之隔,两边街面上的差距竟是如此的巨大。
  是的,来宾县的规模比之桂林远小,市井繁华比之桂林也是大大不如。可是,一些东西,一些果泰只有在广州才见过的一些东西,连桂林都没有的东西,这里竟然能够见得到,买得到。
  他手中现在拿着一块洋怀表,银壳的,跟他家主子佛尔国春的黄金镶宝石的怀表比起来,价值远远不如。可果泰敢保证的是,这怀表效用绝对不会逊色自家主子的那一块,而且这怀表便宜啊,只需yào
  十五两银子!而佛尔国春的怀表价值整整三百两。
  还有来自什么苏门打蜡、爪挖、破锣的燕窝,外洋的台椅、铁床、弹弓床、镜柜、巧银器、玻璃玩器、花旗各款洋橙、顶上花旗、各色香枧、自来火等等。而最近一年才在桂林出现的煤油、香水、花露水,这三种听说都跟秦军有关,玻璃、倭刀、图画、装饰品、玩具、糖果、洋药、文具、蜜饯、珠宝、锡器、缝纫机以及无数的其他货物,这些东西许多都是桂林新近才有买的,来宾这么个小县城竟然也已经有了。而且城中心那家洋货店里,钟表的数量比桂林城中的那家洋货店里的还要多不少,样式繁多,价格更是各异。
  最贵的像一款‘红毛珠口玲珑底金壳走马人物贡表’,售价每对500银元;而便宜的只需几银元就可以买到,比如一款“红毛自鸣报刻打大钟碗通花铜壳表”,售价仅为14银元。比果泰买的怀表都要便宜一半!
  钟表是珍贵之物,加之机械复杂,购买一只满yì
  的表后,绝大多数人都会爱惜有加。即使是果泰的主子佛尔国春,对那金怀表也是看重的很。果泰在进那家洋货店之前也是这样的观点,但是现在,他真的对手里那十五两银子的怀表‘珍贵’不起来了。任谁看到自己爱惜有加的东西,只用十几两甚至能更少的银子买到手,那都珍贵珍惜不起来。
  除此之外,来宾县给果泰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上下人等的穿着。真的全是土洋布,很少能见到土布的影子。果泰在访县衙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点,因为来宾县衙的差役们穿的都是秦军纺织厂产的土洋布。那均匀的线脚,和轻薄的质地,与土布一眼可辨。
  如果这样的情形出现在苏杭两江,那完全是天大的事儿。中国织坊最盛不过江南,江南的市场要全被洋布攻占了,那可不仅意味着土布就要退出市场了,更意味着数以十万的织工下岗,数以十万个家庭乃至数百万人,失业,衣食可忧。这种情况真要出现,大清国上上下下就都不得安宁了。
  果泰穿的衣料都是绫罗绸缎,他是佛尔国春的管事,按察使身边亲信的人,身价上万两银子可能不会有,但五六千两银子绝对是足够。不仅他自己,他的家人老小,也没谁去穿土布衣服。
  果泰对土布和洋布的印象只限于:土布粗实,洋布均薄;土布便宜,洋布贵!
  可是在来宾,他在布行看到的土布洋布价格,却是相差无几。对比浆染的色彩鲜艳,或是雪白洁净的洋布,土布的卖相真的是个差。
  秦军纺织厂对广西土布的冲击很定有力度,但是秦军同样在广西吸纳了很多劳动力。这样一减一增,加上广西刚刚结束战乱,正处于发展恢复阶段,倒也不显的有伤民生。
  如果是保守派的人看到这些,只会痛心疾首。可果泰喜笑颜开,他才没什么洋务、保守之分呢,他只是看到了秦军的‘罪证’。这些东西拿去给他的主子看,果泰相信佛尔国春肯定会高兴地。
  ……
  佛尔国春是一例,果泰来过后立kè
  命亲信秘密报知提督衙门的宁之臣是一例,天底下的官儿大部分对秦军还处于‘中立’状态,但总有一些人特殊。
  而这类特殊的官中,佛尔国春这种有恃无恐的人是一例,周德润这种素有清誉贤名的保守派又是一例。
  “铁路之说,刘暹倡于前,左宗棠和于后,是直欲破坏列祖列宗之成法以乱天下也。”祭起古代圣贤的招牌是保守派的一贯作风,周德润这个广西人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他之所以这么早的就冒出头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刘暹要修铁路的地方是他家。
  “自昔圣人刳木为舟,法斗为车,此即机器之权舆。迄后周公作指南,孔明作木牛、流马,皆仿其意而小用之,不肯尽器之利者,愿欲留此余地以役吾民而养吾民也。闻泰西诸国专尚机器,如织布、挖河等事,皆明以一器代数百人之工,暗以一器夺数百人之业,夺之不已,又穷其巧而为铁路,非外夷之垄断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