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又遇明吉

  两人正自僵持不下,外头明‘吟’忽然哎呀了一声,叫了一个名字,卓昭节听得仿佛是一声“明吉”,忙停了和宁摇碧的纠缠,扬声问:“明‘吟’你在叫谁?”
  明‘吟’掀起一角帘子,回道:“娘子,婢子方才好像又看到了明吉,她跟着一个小娘子似往‘春’晖‘门’那边去呢!”
  从大明宫到靖善坊正常的路线就是出了宫‘门’后一直往南,过了光宅、永昌二坊便沿着太极宫的宫墙走,顺着宫墙转弯,上了朱雀街再往南就是靖善坊了,这时候马车刚刚转过弯来,还没上朱雀街,正是可以隔着广场望见太极宫朱雀‘门’的位置,这条长街,贯穿整个长安城,西金光、东‘春’晖,正是连了长安东西二‘门’。
  卓昭节一听明吉身边跟了个小娘子,顿时肃然:“在什么位置?!”
  宁摇碧反应一向就快,立刻扬声叫过车外的‘侍’卫听令!
  因着天热,这时候出来的人并不多,明‘吟’指明了方向,虽然明吉与同行之人行‘色’匆匆,但还是被有坐骑的‘侍’卫赶上,一起拎了过来——本来,宁摇碧和卓昭节都觉着与明吉同行之人多半是陈珞珈,怕是知晓了皇后‘欲’为真定郡王铲除对手,自不会放过了她,所以挟持了明吉匆忙而逃,担心‘侍’卫未必能够拿下陈珞珈,宁摇碧还打发了人速回雍城侯府搬救兵,不想去的人才跑出一箭之地,之前的‘侍’卫已经将人带了过来。
  与明吉在一起的自然不是陈珞珈,却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娘子,看装束应是出身贫寒的,容貌甚至还有些丑陋。
  明吉比起上次初秋和立秋遇见时,卓昭姝描述的生活还算优裕也相去极远,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发髻上只有一支鎏金钗,耳上戴了一对成‘色’极差的‘玉’石坠子,看着比之大家下仆都要差了不少。
  见到卓昭节,明吉未语泪先落了下来,哽咽着叩头道:“娘子!”
  卓昭节心情亦复杂得很,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身边这人又是谁?”
  明吉哽咽道:“回……回娘子的话,我……婢子这是想到赤县去,这是……是婢子如今买下的使‘女’,名叫乖儿的。”
  “你要到赤县去?”卓昭节蹙起眉,道,“你不是跟着麻折疏的么?他打发你去赤县?”
  明吉目光闪了闪,小声道:“他……他如今要专心攻读,让婢子不要打扰。”顿了顿,又道,“婢子手里……没什么钱了……长安物件太贵,婢子想……还是先住到旁的地方去省着点儿,乖儿是赤县人,她说赤县物价便宜许多。”
  卓昭节看了她片刻,道:“你一个单身‘女’子,在赤县又不是有什么人投靠,还是先跟我回侯府罢。”
  明吉咬了咬‘唇’:“婢子……婢子……”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卓昭节扬了扬下颔,道:“总归你伺候我一场,如今既然有难,我拉你一把也是应该的,今日我正有事要忙,你先跟我回去,待见了母亲,自给你好生安置。”
  “……是。”明吉闻言,只得轻声应了。
  这明吉与陈珞珈牵扯不轻,无论卓昭节还是宁摇碧都不肯放人的,如今要把她带回敏平侯府,却也不放心把她和那乖儿安排在车辕上,就令她们跟着马车走,好在原本马车也不快。
  再回到车中,卓昭节也忘记了与宁摇碧赌气,说起了明吉一事:“她要去赤县,是麻折疏的意思,还是陈珞珈?”
  “这两边昨晚就有人去动手了。”宁摇碧摇了摇头,道,“我看是她听到了麻折疏暴毙的消息,怕惹麻烦,所以往赤县去躲避。”又问,“这使‘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回头问问母亲罢。”卓昭节叹了口气,道,“总归是伺候我多年的人,能饶便尽量饶她,只是也不知道当初陈珞珈潜入游家教坏我那表弟她出了多少力,恐怕我大舅舅不会同意放过他。”
  宁摇碧道:“岳母大人‘精’明,你听岳母大人的便是。”
  两人就这件事情议论了几句,又吃了些果子冻酪之类,马车也就进了靖善坊,在侯府‘门’前停下。
  宁摇碧自然陪着卓昭节进府,卓昭节命明‘吟’把人先带到四房里去‘交’给冒姑,叮嘱道:“告诉冒姑姑,这就是明吉。”
  明‘吟’答应一声,领着明吉与乖儿去了。
  这时候卓家众人却在聚集在上房里,辰光已经过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用过了饭,总而言之宁摇碧陪着卓昭节进去时,屋子里与卓昭节走时也差不多,只除了卓孝理不在,也许是在内室里伺候敏平侯。
  沈氏看到卓昭节由宁摇碧送回来,而自己的‘女’儿卓芳甸和卓芳甸的使‘女’却不见踪影,脸‘色’顿时一变,也顾不得宁摇碧在场,喝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小姑姑呢?”
  卓昭节得了宁摇碧的话,皇后如今巴不得把敏平侯被气病的缘故推到五房头上,自然是放心大胆的回道:“小姑姑昨儿个做的事情被查了出来,皇后娘娘甚是恼怒,如今被娘娘扣在宫里头了。”
  “什么?!”不只沈氏,卓家其他人闻言也是一惊,都不知道卓芳甸做了什么,让皇后匆匆打发人来召见,如今又直接扣在了宫中——可别是连累整个卓家的大祸事?
  沈氏尤其震怒:“胡说八道!定然是你污蔑了你小姑姑!”
  “沈老夫人这话是说皇后娘娘糊涂了么?”宁摇碧在皇后跟前都是处处要为未婚妻讨足了场子的,沈氏这种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开口就是一顶藐视皇后的罪名扣了上去,“本世子看,你才是老糊涂了罢?”
  沈氏担心‘女’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才觉得失口,已经被宁摇碧毫不留情的顶了回来,她究竟也是宁摇碧祖母一辈的人了,即使宁摇碧身份尊贵,但被他当众这么一驳,到底颜面扫地,心中怒不可遏,只是宁摇碧的话虽然刻薄,然而扣的罪名却不小,她只能忍气道:“是我失言了,我并无对皇后不敬之意,只是我儿素来谦和知礼、最是乖巧不过的,却怎么会得罪了皇后娘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么说时,冷冷的看住了卓昭节,显然是怀疑卓昭节从中挑唆或栽赃,才叫卓芳甸被皇后问罪。
  卓昭节被她盯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冷哼了一声,暗道:“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想坑你们母子一把的,但如今要坑你们的那位可是打算把两个侯府都拖下水,那位的手笔,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宁摇碧懒洋洋的道:“令爱是不是乖巧知礼本世子不知道,只不过令郎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沈氏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卓芳涯,但又狐疑的看了看在场的卓芳纯、卓孝文和卓芳礼,沉声道:“敢问世子所言何意?”
  “因为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令郎宠妾灭妻一事,方才在蓬莱殿上大为震怒。”宁摇碧微哂道,“沈老夫人不必看昭节了,这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今日还受令爱令郎的牵累,在蓬莱殿里跪了好长时间,若非宫人去告诉恰在紫宸殿中观圣人与晋王殿下戏樗蒲的本世子,本世子拖了真定郡王过去救场,也不知道本世子的未婚妻,要被连累到什么时候!”
  卓昭节心中暗暗佩服宁摇碧果真狡诈,他这番话句句属实,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番提醒淳于皇后把敏平侯为子孙气得吐血昏‘迷’的事情算到卓芳涯头上的话完全不是他说的一样!
  而且他这么说,却把最重要的一幕瞒过,就是淳于皇后现在已经认定了敏平侯的病,乃是卓芳涯造成的,卓芳涯如此不敬嫡妻、忤逆犯上,那都是沈氏这个继室没教导好……
  这些沈氏都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淳于皇后对宠妾灭妻者的憎恨,就算是寻常官吏,皇后都会想方设法的找岔子,本朝初年时,有人指望圣人会干涉,好些个要肃正夫纲的官吏最后以“永不录用”的下场,让后来人再不敢在这一点上挑衅皇后,因着皇后地位稳固如山,更多的臣下反倒将皇后此举称赞为“明正礼法、匡扶正统”,写过许多歌功颂德的骈文。
  如今整个大凉都不会有人会对皇后料理宠妾灭妻者有什么反对之意,更多的,是落井下石。
  尤其是如今的延昌郡王一派。
  敏平侯爵位之外,任太子詹事,又兼户部‘侍’郎,敦远侯又任吏部‘侍’郎,祈国公是延昌郡王一派的臣子中官职最高之人,为尚书左仆‘射’……爵位要么被夺,不夺的话,到底也只能各家子孙继承,但官职却不一样,这几个都是实权要缺,盯在这儿的,又何止是真定郡王一派?
  沈氏心中糁人的寒,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是高家下了‘阴’手!
  满长安都知道皇后娘娘憎恨宠妾灭妻之人,甚至看不得官员纳妾,当初高氏在卓家受了委屈,气得抱着卓昭宝回了娘家,她又不是什么寻常民‘女’,难以觐见皇后,宰相之‘女’,要面见凤颜虽然不是随时都可以,但总归会有机会的。
  为了这个,沈氏频繁的令沈姑姑往高家跑,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又送出大笔‘私’房,后来虽然高氏不同意再回卓家,透‘露’出明显的和离之意,但到底也念在沈氏的态度与赔出的礼物上,答应不会把事情告到皇后跟前,对外只说是回娘家消夏——如今可不正是夏天?
  不然高氏怎么说也是‘门’第不逊‘色’于卓家的高‘门’贵‘女’,她要和离,皇后还能听不到?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都平静的很,有什么消息也都是与两位郡王有关,根本不曾关系到卓芳涯,沈氏知道是高家守了信诺,到底放了心,可没想到如今却是如此突如其来的被揭发了出来——难道高氏当时的答应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却是怀了报复的心等待机会?
  今早卓芳涯把‘花’氏带到上房意图受新‘妇’之礼的确是昏了头,但沈氏觉得高氏既然答应了自己就不该反悔,而且当初卓家又没赶她走,她自己跑回娘家去,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没骂高家教‘女’无方就不错了,难道高氏一边想着和离一边还要看着不许卓芳涯抬举妾‘侍’吗?!
  沈氏心念电转,一忽儿把五房里可能被高氏收买的下人过了一遍,一忽儿觉得高家是不是决定倒向真定郡王那方了,故此拿此事献与皇后以挑起事端,一忽儿又阵阵心惊——皇后即使恼怒卓芳涯,怎么把卓芳甸也扣下来问罪了?难道皇后要借题发挥吗?!
  她这里怔怔出神,卓芳纯等人虽然不关心卓芳涯和卓芳甸的死活,却不能不关心整个敏平侯府,当下谨慎的问道:“世子,未知皇后娘娘扣下舍妹,可是为了舍弟一事?”
  宁摇碧对卓芳纯倒是客气,微微一笑道:“大伯无须如此客气,唤我之名或排行便是。”这才道,“这却不是。”
  沈氏忙问:“是为了什么?”
  “因为令爱唆使时家四娘子趁昨日宴上纷忙之际,‘欲’以鹅肫掌汤齑谋害欧家娘子、结果却错认了慕三娘子一事,已经被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宁摇碧笑着道,“昨日苏夫人连夜问出此事,今早一大早就带着时四娘子进宫请罪,令爱是首犯,娘娘自然要把她扣在宫中!”
  沈氏与诸子斗智斗黠到现在,早已是十分的疲惫,闻言眼前一黑,却是直截了当的晕了过去!
  “本世子还有话没说呢。”看到沈氏晕倒,除了卓芳涯赶忙上前搀扶外,余人似都被宁摇碧之话所惊,宁摇碧却也是神‘色’不动,用一种非常遗憾的语气道,“令爱‘私’通翰林陈子瑞,而陈子瑞早已与欧家娘子‘交’换了庚贴,这是令爱谋害欧家娘子的缘故……总而言之,此事已经惊动了圣人!”
  听到最后一句,在场除了卓昭节以外的卓家人齐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