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五 山高水远有缘得聚,前路难测何不同行

  “嘟……嘟……嘟……”
  童陆不停嘟着嘴,他缩成一团,不住叫唤,
  “冻死了,冻死了!这河水真是太凉了!”
  小乙身子强壮,泡了太长时间,也是有些受不住,
  “是啊,真是够凉的。再等一下,我马上就能生上火了!”
  白青脸色惨白,打着寒颤,与童陆缩在一处。小乙正在生火,可近日雨水过多,哪能找到干柴,没生起火来,也就冻得更加厉害了。小乙看向山洞的另外一边,尴尬说道,
  “前辈,您怎会和圆心小和尚一齐落入水中的?你俩都不会水,还是多亏了这头猪!”
  那人正是蒜头,哦不,又不像是蒜头。他虽与蒜头长得一般无二,可却又是大有不同。首先看这头发,蒜头头发蓬松,整个爆炸出来,而眼前这位,平顺无比,一直落到肚脐位置。再有,蒜头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位却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还有还有,蒜头只一件单衣便敢上那扇子峰,这位则是被这河水冻了个半死,如今已然缓和了许久,还是半死不活,说不出话来。那肥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冷不防抽搐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小和尚圆心已然抱着它睡着,他这浑身湿透,还能睡得这般香甜,想来也是困得很了。
  小乙说了当白说,向白青童陆挤了挤眼睛,
  “好吧,这俩人自从上来后,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被冻坏了!我还是先把火生起来才是。”
  童陆看着那头肥猪,不由自主吧唧起嘴来。
  “小乙哥,等你生起火来,我看这猪啊,嗯,味道肯定不错!”
  小乙双手发抖,刚起的一点火星又灭了,他躺倒在地,再也不想动弹。
  “这以后的日子难过了!哎,现在身无分文,守着一头猪还不让吃,哎呀,我的命怎么这般苦啊!”
  白青微微张开嘴,上下牙马上打起了架,慢慢说出话来,
  “还不是因为你,小乙哥下河救人,你凑个什么热闹,害得我也掉河里,这才丢了钱袋!”
  童陆回她道,
  “我,我那是脚下打滑,身边没抓的,可不就把你拉下去了。”
  “还好意思说!我看你就是脚下虚浮,待会我配付药,给你吃了治病!”
  “你才有病呢!我又不是故意的!嘿嘿,不过话说回来,若咱们没下河去,现如今小乙哥身在大宋,咱俩却还在大理,可是隔了一国之遥呢!”
  “哼,臭贫嘴!”
  “……”
  二人斗起嘴来,身子却是暖和了不少。
  白青再看小和尚那边,赶紧停下争斗,对着小乙大喊,
  “小乙哥,不好啦,那前辈不行啦!”
  小乙爬了起来,来到那人身边,用手探他鼻息。他心凉了半截,道,
  “只出不进,哎呀,不会吧!怎的这般脆弱!”
  小乙抱着他不住摇晃,只觉他身体冰凉无比,没有一丝血色,他心急如焚,快要把那人骨头都晃散架了。白青挪到这边,大喊,
  “小乙哥你疯啦,这样没用的!”
  小乙停了下来,那人虚弱已极,硬梆梆的倒在小乙身上。小乙只觉有一物弹到腿上,他侧头一看,却是一块油纸,从那裸露之处能够看出,里边包有一块野菌。小乙把那人放下,再将菌子打开,
  “哎呀!我的天啦!这菌子里边有火啊!”
  童陆白青都是一惊,赶忙靠近过来观瞧,只见那菌子内有点点火星,小乙轻轻吹气,火星扩散开来,竟是慢慢燃烧起来!三人大喜,赶紧把稍干的细柴拾来。三人小心呵护,终于把那火燃了起来,虽说柴湿烟浓,这洞通风却也不差,受些烟气也好过忍冻挨饿,何况现如今还有一个活人就快要被冻死。
  童陆抱起小和尚,放到火旁,小和尚翻了个身,又甜甜睡去。小乙把那人扶起,让他面向柴火,后背则紧靠着自己。小乙明显感觉到洞内气温升高,自己的胸前虽说冰凉一片,那人却也慢慢有了复苏迹象。
  “哇,有火真是好啊,我这衣服快干了,要是再有些吃的就完美了。”
  童陆边说边看着那头肥猪,白青噗嗤笑出声来,
  “陆陆你看这猪,还带有盔甲呢!”
  三人再看那猪,猪身之下有银色亮片,之前也因冻得不轻,众人都没注意到这点。童陆上前查看,它似乎也只护住了猪的下颈和胸部。
  “还真是奇怪,这前辈也真有意思,还要给猪作护身符。”
  话音刚落,那人闭着眼开口说话,也是吓了三人一跳,
  “这畜牲可不是我的,蒜头真是可恶至极,可恶至极!待我找到他,非得把他打成猪头!”
  童陆来了兴致,移到那人身边,问道,
  “前辈,你认识蒜头前辈吧!你俩什么关系呀,为何长得如此相像?”
  那人长吸一口气,道,
  “哼,我是他同胞哥哥,他长得当然跟我一模一样了!”
  那人说完睁开眼来,身子也离开小乙,朝向火堆移去。
  “前辈!火!火!”
  小乙三人一齐惊呼,那人却好像玩似的,直接趴到了火中,差点把火给扑灭。小乙赶紧把他拉起来,查看他是否被火灼伤,
  “咦,前辈,火这般大,您这却只衣衫着了些火,真是奇了!”
  那人看了小乙一眼,又马上撇开,然后挽起袖子,把双手直接放入火中烧烤,
  “看吧,一点事也没有!”
  小乙三人张大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火中飘来寒毛烧糊的味道,小乙不停咽着口水,
  “前辈,您这肉是怎么长的,怎么烧都烧不坏么!”
  那人有些得意,嘴角不由自主上扬一下,又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我天生不怕火,是不是比蒜头强上许多!”
  童陆好似明白过来,赶忙接话道,
  “前辈前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和蒜头是同胞兄弟,你呢天生不怕火,他则天生不怕寒,二人互补,还真是一对亲兄弟。你们一个是体热,一个是体寒,就连个性也是一样,一个极热,一个极冷,哎呀呀,真是太神奇了!”
  那人哼了一声,道,
  “小娃娃倒是有些聪明!”
  童陆眯起眼来,又问,
  “前辈,让我猜猜你的名号!嗯,蒜头蒜头,那必然有个相配的称号,难道您是葱头?!”
  那人一愣,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童陆,神情肃穆,说道,
  “你怎么知道!”
  童陆一猜即中,笑得前仰后合,不住打挺,
  “哎呀呀,太好玩啦,太好玩啦!你俩真是……”
  话音未落,他却已然叫不出声来。原来只一眨眼功夫,童陆的脖颈已然被这葱头掐住,以他手力来说,只怕稍稍用力,就能要了童陆性命。小乙一点反应也无,被这一幕吓得不轻。那葱头想来也不爱随意杀人,只淡淡说话,
  “这样好玩么?”
  童陆满眼泪水,轻轻摇头,葱头这才放开他来,在火边坐下,慢慢说话,
  “我厌恶吵闹,什么乱七八糟的!”
  童陆双手捂着颈部,眼中泪珠不停打转,可又不敢哭出声来,显得十分委屈,白青小乙在旁安慰,都不敢再去招惹这位怪人。
  天色渐暗,那小和尚还未醒来,众人也不着急赶路,便决定在这洞中过夜,次日清早再作计较。白青查看小和尚身体,忽觉有异,
  “小乙哥,你来看看,小圆心是不是发热了。”
  小乙过去一看,小声说道,
  “哎呀,是真热啊!青青,你刚才把手烤热了,所以没一下探出来!有没有药给他用点?”
  白青摇摇头道,
  “药箱还在,药草药粉,都给大渡河吃了!”
  小乙心中急切,
  “那可如何是好!”
  白青想了想,道,
  “咱们弄些水来,给他擦在身上,让这热气散出,不至于淤积体内,坏了脏器。明日再去寻些药来也不迟。”
  小乙把小和尚衣服脱去,用清水擦拭良久,小和尚身体却是越来越热,开始说起胡话来,
  “师叔祖!师叔祖!哥哥……不要……”
  他已经热得头脑不清,把小乙白青急得团团转。
  “不如把他弄到洞外,这里边有些热了!”
  小乙正要动手,却被那葱头叫住,
  “不怕那虫蚁猛兽么!把小秃子抱过来!”
  小乙思索片刻,这才想起葱头前辈天生寒体,定能解了小和尚体内热气。小乙把小和尚抱过去,那葱头轻轻接了过去,瞟了一眼小乙,道,
  “把你衣服脱下来。”
  小乙有些发懵,葱头又道,
  “你在干嘛!快着点!”
  小乙匆匆将外衣解下递给葱头,葱头把衣服叠成厚厚一团,这才抱起小和尚贴到自己胸口,那衣服则是隔挡在了中间。小乙看这情形,也是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要为小和尚散热,又怕自己的寒体将小和尚冻坏。小乙心想,这葱头虽然外表冷峻,倒也有颗善心。
  小和尚靠在葱头胸前,立时有了好转,脸上红色慢慢消退,也不再说那胡话了。小乙白青远远看着,心中大石也放了下来。又过一会儿,小和尚沉沉睡去,一丝口水流出,滴到葱头手上,他嘴角变形,却仍旧没有将小和尚推开。
  天色未亮,小乙还是闲不住,又去练武打拳,打得大汗淋漓,又在这大渡河边洗了个澡,这才回去洞中。刚一进来,怀中被人塞入一团衣物,小乙知是自己的衣服,赶忙展开穿上。葱头冷冰冰与他擦身而过,出了洞来。小乙回身看他,葱头一人负手而立,微抬下巴,后背笔挺,轻风扶过,将他衣角吹起,甚是潇洒。
  “葱头前辈!咱们要一起走么?”
  小乙主动问他,葱头向右下看去,轻轻回道,
  “小和尚我带走,至于你们,我管不着。”
  小乙吐了吐舌头,随意应了一声,
  “好吧。”
  进到洞中,童陆趴在地上,直溜溜盯着那头肥猪,
  “我说,这猪死了么!我怎么看都不像还活着!”
  小乙笑笑,回他,
  “肯定活着呀,昨晚的呼噜就它打得最大声!陆陆啊,我看你就是饿的!”
  童陆翻了个身过来,捂住腹部,
  “啊,好饿呀!好饿呀!”
  话音刚落,洞外扔进一条大蛇,不偏不倚,刚好落入火堆之上。三人吓了一跳,再看那火堆,只见那蛇如碗口般粗细,足有五六尺长,蛇头不在,不过从那断口处还是能够看出这蛇的死法。小乙心生敬佩,对二人说道,
  “这葱头前辈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啊,这么大一条蛇,用两手便将蛇头扯断!我想,即便是师傅,只怕也是不能!”
  “哼!你师傅又是何人!”
  葱头从外边进来,小乙缩了缩脖子,回道,
  “他大名叶风,江湖上难有敌手!”
  那葱头鼻中喷了口气,又道,
  “没听过,无名小卒!”
  三人咂舌,不再回话,只是眼睁睁的看那蛇皮退去,蛇肉蹦出。葱头拿着木棍翻火,三人砸吧着嘴,还不停咽着口水。这蛇足足烤了一个时辰,葱头这才发下话来,
  “吃吧,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小乙心想,蛇这般大,怎吃得完!他先给葱头切下最肥的一块,然后才给三人各分了小块。童陆白青用小棍夹着蛇肉,不断用嘴吹气。葱头直接用手拿起,大口将那蛇肉吞入腹中,小乙又给他切下一块,如此这般,他吃完三块,童陆白青也都还没有下嘴。
  “葱头前辈,您这口舌也不怕烫的么!”
  葱头也不理他,继续大吃起来。小乙三人刚吃完一块,那剩下的蛇肉却已然被他吃了个干净。他站起身来,拍拍肚子,满意的打个长嗝。他抬手一拍自己额头,叹道,
  “咦,怎么把小秃子给忘了!”
  小乙三人呆立当场,看他出了山洞,不多时,又丢进一条蛇来,与之前情形一般无二。蛇烤好后,他给小和尚切下一块,其余则交给了小乙。小和尚还未醒来,只是口鼻上下活动,想来梦中也正在吃喝。小乙三人只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动了。
  “还这么多,这就不吃了?”
  小乙三人一齐点头,葱头一把将剩下蛇身夺了过去,大口吃了起来,
  “不吃浪费了,还是一齐吃了吧。”
  小乙看他如此能吃,这一顿吃,只怕够普通人家三日吃食!
  “葱头前辈,您这胃口也真是太好了。”
  童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昨夜那事,倒也没再放心上了。
  “不吃饱,哪来的力气练武!”
  童陆来了兴致,
  “那是您厉害,还是蒜头前辈厉害!”
  葱头抬起头来,嘴角又是微微上扬,
  “那还用说,他怎会是我的对手!”
  童陆较上劲来,
  “蒜头前辈可是名满天下,可是您这名号,似乎没那么响亮哦!”
  葱头满脸的不屑,道,
  “就他那两下子,哼哼,还名满天下!我呸!”
  童陆想笑,又不敢太过大声,
  “蒜头前辈说这天下没人是他对手,我看您还是抽空教训他一下,还有还有,若是能让我们一起作个见证,那江湖上传下佳话,也能让我们沾些光来!”
  葱头哼哼两声,
  “揍他还不简单,待我追上他,随时能给他好看!”
  二人一问一答,说了许久,还是白青幽幽一句将二人打断,
  “小圆心醒了!”
  葱头转身看着圆心,把那蛇肉端到他面前,
  “小秃子,快吃点东西,咱们快些赶路去!”
  小和尚一见这蛇肉,大呕起来,葱头有些莫名其妙,把蛇肉撕下一块,自己尝尝,确认过后又递给小和尚。
  “葱头前辈,他是出家人,不吃肉的哟!”
  白青笑着说道,葱头一听,这才收回手来,把蛇肉放下,拍着小和尚道,
  “有肉都不吃,奇怪!小秃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去!”
  小和尚呕得眼泪直流,向下看去,那头肥猪突然醒来,只一口便把蛇肉叼入口中,又躲到了一边。葱头作势要打,可又放下手来。只恨恨的对那肥猪道,
  “你这死肥猪,改明儿就把你宰了,看你还贪吃!”
  小乙心中好笑,葱头前辈可比这肥猪要贪吃许多,话从他口中讲出,还真是有趣得紧。
  “咦,小乙哥,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小和尚终于发现了小乙三人,小乙递过水去,回他道,
  “你可是昏睡了一天一夜!昨晚高热不退,多亏了葱头前辈,才让你好转过来!”
  小和尚看看小乙,又看看葱头,
  “咦,怎么是葱头前辈,不应该是蒜头么!哎呀,我这一觉把脑袋给睡糊涂了!”
  葱头有些恼怒,脸上气色变化极快,不过还是被他强压下去,
  “小秃子,你可知道蒜头哪里去了!”
  小和尚摸着光头,一脸无辜,
  “您,您真不是蒜头前辈?”
  “好好回答我问题!”
  小和尚被他呵了一句,这才说来,
  “蒜头前辈本来要带我去看雪山的,还把他的大猪借给我骑!怎知,怎知这猪不听我使唤,直接跑河里去了,我又不会游水,还以为没救了呢!”
  葱头紧咬着牙,怒道,
  “好容易被我找到,竟然又把这小和尚塞给我,还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你说,他要去雪山?!”
  小和尚回道,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那日在大理城遇到他和辜炎师兄,他非得拉着我去看雪山,我也觉得奇怪,寺中这么多师兄弟,他偏偏要找上我,更奇怪的是,师叔祖竟然也同意我跟他一起出来,说是要我在外面多历练一番,才能真正参悟佛法。我什么都不懂呀,然后就被他拉过来了。一路上也没怎么休息,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赶路,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葱头喘着粗气道,
  “那晚私下与他见面,我便要拿他回去,可他说答应了别人,要把你送到才能跟我回去,还说怕自己功夫不到家,保护不了你!”
  童陆呵呵笑了起来,
  “所以葱头前辈便一起做了这护僧使者?”
  葱头哼了一声,
  “这第二日本来就要赶路,刚起身,却只看到小秃子骑在猪上闲逛,狗蒜头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知怎的,这死肥猪忽然乱窜乱跳起来,竟是直接背着小秃子冲进河中,没办法啊,我武功高啊,怎么能让小秃子淹死,于是跟了上去。”
  童陆接口道,
  “但是葱头前辈没想到这夏日的河水,竟然仍是这般冰寒刺骨。”
  葱头没有回答,努力去平复心中怨念。他闭上眼来,说道,
  “小秃子,跟我一起去那雪山!”
  小和尚吐了吐舌头,回道,
  “我压根就不想去什么雪山!”
  葱头嗯了一下,众人也都闭上嘴来,又听他讲,
  “你不去,那他向我要人怎么办!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小乙打个圆场,问道,
  “葱头前辈,您可知这雪山在何处?”
  葱头望向小和尚,小和尚唯唯诺诺,说道,
  “我不知道啊!他只说这雪山与众不同,也没说在何处啊!”
  小乙心想,这两人若是与大家一路,自己也会放心不少,不如就随意说个地方,众人一齐去罢了。
  “葱头前辈,我听说这前朝诗人杜甫杜子美作过千古名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西岭雪山名气极大,蒜头前辈说的雪山只怕就是它了。你想,蒜头前辈喜欢四处游玩,这一路北上,也定然会去往成都,那雪山离成都不远!咱们去那里寻他,定然是错不了的!我们正好也要去成都,不如就一起搭个伴吧!”
  葱头想来也没去过太多地方,对很多事物并不了解,他没太多主意,听小乙这般说来,也是动了心。他故作高深,假装思考良久,这才慢慢说道,
  “那就先去成都,再去那雪山,我就不信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