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泛舟而行云水一处,缘分已尽不问前途

  甜老头划得极慢,大山悠闲躺在床头闭眼休息,七子与思思谈笑说话,那公子凑到思思面前想要插上几句,却被思思一眼瞪回,吃了个闭门羹,只好自己个儿抄水戏耍。甜老头兴致颇高,轻轻唱起调子,大山一时好生享受。这天气变化之快,初时还是晴天,这走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云层下压,竟是和那水面连成一片。
  “哎呀不好,要下雨了,妹妹可有带伞,不如到我这来,我们一起躲雨才是!”那公子取出一把雨伞,却不急着撑起,看着思思微笑道来。
  思思看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又不理他了。公子也不气恼,七子看他样子也觉好笑,那公子走到近前,将伞递给七子,又道,
  “这伞你来撑,可别让妹妹淋着了雨,要是生出了病,可就大大不妙了。”
  七子犹豫了片刻,接过伞来,与思思一齐撑伞。公子负手而立,背对他俩,极有风度。甜老头哈哈大笑,取出两顶竹帽,丢给公子,那公子张嘴笑笑,接住后转手便戴在了头上。思思这才好生看他,只见他一身浅绿色绸缎衣衫,衣上图案繁复,一时分辨不出所绣何物,一双灰白绣鞋做工精致,应是那鞋中上品。竹帽外沿滴下雨水,打湿一片衣角。思思笑着说道,
  “公子,你也过来打伞吧!”
  “好呀!”那公子笑着来到近前。
  思思飞快取下公子头顶竹帽戴在自己头上,又把那公子推向七子,公子气得脸上发绿,竟是宁可淋雨也不愿与七子一同用伞。他拨开伞来往外便走,却被七子一把拉住,
  “这位公子,思思好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咯,这不你自己带的伞么!”
  那公子被七子抓住,丝毫动弹不得,也只好不再看他,与伞外思思笑谈起来。七子本对公子没有敌意,公子看在思思面子上,也偶尔与他说谈两句,这一路上倒也和谐。烟雨蒙蒙,时辰又尚早,这草海之中并没太多游人,偶遇几位青年男女船只,也是被远远避了开来。公子喜欢与女子交往,这几人心中也是有数,于是思思便被他邀请到家中作客,连同大山七子也沾了光。思思笑问道,
  “公子,您不是要在甜叔那待上一个月么,这么快便要与我三人一齐走了?!”
  那公子笑道,
  “相逢便是缘分,能在此处遇到各位,也是小生的福气,先尽上地主之谊,至于这里嘛,过大半月再来,那时方有那花海可供观赏,确是不用着急的。”
  思思看这公子约莫二十六七岁,却仍似一个小孩子,毫无心机利害,对他也是渐生好感。他看看七子,又看看大山。大山依旧闭眼休息,七子则是耸耸肩,不置一言。公子看来有些着急,大声道来,
  “我那小仆已然在对岸等着我们,坐上车马,今日便能回到丽水镇去,我们正好同路,一起走又有何防。我家在这丽水镇也算是有些地位,总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大山睁开眼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笑道,
  “小子有点儿意思,若不依你倒显得我们不够大肚了。思思,你就答应下来,我和七子也沾个小光。今晚好酒好肉可是免不了了,还能住上大宅,啧啧,真是划算!”
  那公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一边与众人交谈,一边用手在水里划拉,想让这船儿行得更快一些。这草海不大,即使穿过这狭长的南北方向,也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不,已然到了岸,那公子小仆拴住马车,正在车驾之上打着盹,几人来到了近前,方才醒转过来。七子拍拍那小仆,回头看向大山,
  “大山哥,所以你让带上行李,便是早就想好要与这位公子一起去往丽水镇了?!”
  大山笑着点头,向甜老头招招手,纵身跳进了马车之中。七子思思与那公子分别与甜老头道别,挨个进到车中。马车缓缓开动,慢慢向北去了。甜老头盯着远去的马车看了半晌,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良久方才转身进到船中,悠悠荡回。
  这刚到正午,马车便已来到了丽水镇。这丽水镇地势平坦,溪水纵横,活野千里,由于地理位置优越,自古便是那竹盐铁器丝绸茶马的集散之地,此时也已初具了规模,常居此地者竟有千余户,再加之那往来客商马队江湖游侠,倒是一片繁荣景象。七子从车窗之中露出头来,看这丽水镇似乎比那云龙赕更具规模,各式商贩遍布,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可这公子马车竟是在街中横行,丝毫不管那行人是否方便,几位孩童路边玩耍,差点被车马撞上。大山闭目不语,七子却是心头火起,正想对那驾车小子说道两声,身体不由向前一送,差点从前门摔将出去。那公子早有预感,用手扶住身体,笑眯眯看着思思七子一齐摔倒。
  “这小六子呀,年纪不大,车技却是了得,你可千万别小看他,他虽年轻气盛,驾车技术却是一流,也从未出过乱子。刚才也只是给你们炫耀一番,可没有恶意的,妹妹可莫要与他生气才是!”
  思思七子尴尬起身,大山方才睁开眼来,拉开车帘朝外看了几眼,他悠悠然打了个哈切,慢慢说来,
  “车里人都不舒服,车技再好又能如何!小鸽子,你家还是老样子,没甚变化呀!”
  那公子大惊,叫喊道,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这,这,这小名,只有我几个姐姐方才这般叫我!”
  大山也不言语,拉开车帘下车去了,七子思思跟在后边,来到那府宅门前四处观瞧。那公子盯着大山后背,满脸的疑惑,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可是认得我父母或几个姐姐?”
  大山看那门楣之上的红色“肖府”,慢慢说来,
  “这牌子上也出奇的干净,文娟也真够心细的!”
  七子吃惊的看着大山,只觉大山独眼中隐隐有些泪光闪动,那公子摇摇头,努力想象眼前这人,
  “你认识我二姐?这可难猜了!与我二姐相识的,只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大山不以为意,笑笑,
  “有人就是喜欢取小名,你这小鸽子不也是她取的么!”
  那公子想了想,突然惊觉,伸出手指晃了起来,他扑上前来便想要将大山抱住,却被大山一只手隔开,
  “你可别这样,我俩可不太熟!换作你那几个姐姐,那还勉强能够抱上一下的。”
  那公子傻傻笑了起来,
  “我是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小乙哥呀!哈哈,咱们进府说话,我去把二姐叫出来,她呀,现在可忙了,有时一连几天都看不见人影!现在她当家,我们上上下下可都要听他使唤!”
  说完,他回过头来,对思思甜甜一笑,
  “思思妹妹,我二姐人可好了,要知道是我的朋友,定会好生招待你们的。快快与我一齐进府!”
  思思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头皮发麻,她轻挪双脚,隐到了七子身侧。肖家公子无奈,只好拉着大山向院中走去,七子思思一前一后跟着进了肖府。这肖府占地极广,这前院之中竟还有个巨大池塘,五彩鱼儿在荷叶中穿梭,偶尔碰得那荷上水珠滚落,场面极是生动。七子见那池边停有小舟,似是有人经常泛舟池中,池边有凉亭,亭中置有桌椅,桌上还有小吃瓜果之类。众人一齐来到那亭中坐下,
  “小乙哥,思思妹妹,你们就在这坐会,我这就去找二姐,再令人送些酒菜过来。你们稍等,很快就回来!”
  大山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一大块牛肉干使劲嚼了起来,
  “嗯,有嚼劲,趁年轻,这牙口尚好,可得多吃点!”
  大山将那盘子推向七子思思,自个儿则走到池边石上坐下,看着那池中活物出神。他将口中肉干嚼烂,一口喷到那池水之中,鱼儿在水中翻滚而至,顷刻间便将那碎肉抢夺干净。
  思思七子看着大山伟岸身影,心中也是泛起一丝酸楚。想那十数年前,他英雄年少,万丈豪情,更有那佳人相伴,对这漫漫前路也是充满期许。如今独眼寂寞,连个趁手兵刃也无,虽仍看似潇洒不羁,内心定然苦痛至极。思思七子皆是没了心思,看着桌上果点,愣愣出神。
  不多时,远处传来脚步之声,七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窈窕妇人急步赶来,她身着粉红色连衣长裙,一条腰带扎得极为精巧,两只一品绣花鞋快速交替向前。待到近些,七子这才看清这妇人面目,只见她不施脂粉,面容秀丽,虽有三十多岁年纪,却仍带有些少女神韵。她发髻盘得老高,一枝素雅珠钗插入其中,那珠子只有一颗,看起来似乎也无特别之处,一点不似这富商之家女子应有之物。妇人来得很快,却始终保持优雅身形,身后数丈之外跟着两个十岁左右双胞姐妹,两人一路并排着小跑,想要追上那妇人却仍是不能,二人气喘吁吁,粉红脸蛋上汗珠滚滚,一看便知平日里缺乏锻练。两位女子身后又是数丈之外,那公子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被这姐妹花落在身后很是气恼,可自己双腿太不争气,费尽气力也只能勉强跟住。
  妇人来到亭中,向七子思思微笑施礼,二人刚要起身,妇人便点头示意二人不用拘礼,随即走向大山。她在大山身旁三尺距离停了下来,盯着大山侧脸看了半晌,这一边侧脸被那黑色面具挡住,什么都无法看到,可她还是看了很久。
  “小乙哥,真的是你么!”
  大山把捏在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他力气甚足,石头虽小不吃力,却也扔得老远。
  “文娟妹子,多年不见了!”
  大山转过头来,嘴角稍稍扬起。肖文娟只看他正脸一眼,便是流下泪来。
  “小乙哥,这些年来,你可是受了太多苦,这次回来,就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好让小妹我多尽些地主之谊!”
  大山苦笑回道,
  “文娟妹子,你知道我是待不住的。不过这吃喝玩乐嘛,倒也不会客气。”
  那肖文娟噗嗤笑出声来,
  “小乙哥稍待片刻,我已经吩咐下去,吃喝定会让你满意。”
  双胞胎姐妹慢慢走到近前,一人拉住妇人一手,依偎在她身边,一眼不眨的盯着大山。妇人笑道,
  “两个女儿,刚满十岁,这个是大双,左眼角有颗小小黑痣,这个是小双,没那小痣。这俩小祖宗要不是这小小一点,还真是分辨不出来。哎,我们这肖家,全是姑娘,姐姐一连生了六个女儿,还好姐夫并不在意,否则可要受苦了!大双小双,快叫小乙舅舅!”
  “小乙舅舅!”
  两个清脆童音一齐响起,大山哈哈一笑,
  “大双小双要不要飞高高,以前我也把你们小舅舅扔上天过哟!”
  大双小双有些认生,眼中却满是期待。文娟把大双小手递给大山,女孩没有反抗,大山弯腰,托住大双胳膊向空中一掷,大双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飞起老高,快要落下之时,一只手掌轻轻扶住腰肢,泄去力后便是稳稳落在了地上。大双这才惊叫出声,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欢喜,她一把抱住大山右腿,吵嚷着要再玩一次。大山大笑起来,一手提起抱住左腿的小双,一人来一次那才叫公平。
  “小乙哥,咱们到那亭中边吃边聊,这俩孩子淘气得很,可别把她俩宠坏了,要以后吵嚷着让我来抱,可得把我这小腰折了!”小鸽子喘得粗气笑着喊道。
  大山一手牵一小手,与众人一齐来到亭中入座,大小双则是分别坐在大腿之上,不住给大山嘴中灌酒塞食,大山也是来者不拒,待到那肖文娟扬起眉来,二人这才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小乙哥,这些年都还好么,你这脸?”
  大山哈哈一笑,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现在过得不也挺好么!浪迹天涯,逍遥自在。人嘛,总还是要朝前看的,就像你一样。偌大的家业,靠你一人撑起,你也真是不容易。这俩孩子聪颖可爱,我看像你更多一些。对了,文娟妹子,这两位是我好友,七子,思思,算是与我有那过命的交情。”
  话音刚落,那肖文娟起身向二人行礼,七子从未被女子这般过,倒是显得有些慌乱,思思却是驾轻就熟,丝毫没差了礼数。
  “二位既是小乙哥的好友,那也就是我肖府的贵客,这几日便安心在府中住下,让姐姐我尽下地主之宜才是。”肖文娟笑容满面,与七子思思对饮一杯。
  大山轻捏大小双脸颊,笑道,
  “文娟妹子,你可是太多礼数了,是想要我们不自在么!”
  肖文娟掩嘴轻笑,
  “哪能呢,大家就请随意,可是当在自己家中才好。”
  几人边吃边聊,不知觉间已然过了两个时辰,大小双早已睡着,被丫环带了下去。除大山之外,其余人等皆是有了些醉意。大山张口就来,把这大理城中趣事说笑一番,倒也让那肖文娟姐弟俩人惊奇不已,当然这杀人之事却是一字未提。大山也从他二人口中知晓,肖家在这丽水镇权势地位更胜从前,家中现在最大的事情,便是为了独子寻下门婚事。这姐妹几人都对这弟弟疼爱有加,因而他不愿意,众人也不会勉强于他,这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这肖家几代从商,在这丽水镇根系众多,家中事务极繁,便在这两个时辰之内,那管家也是多次前来与肖文商议。肖文娟也是极为干练,大山看她这般能干,也是深感佩服。管家又一次前来,在肖文娟耳边轻言几句,肖文娟皱了皱眉,转向大山,
  “小乙哥,今日这镇中突然来了不少江湖人物,个个要打要杀,厉害得很!好生奇怪!”
  七子思思一听,瞬间酒醒大半,大山却只微微点头,将那杯中酒水喝尽,方才慢慢道来,
  “来得还挺快,娟妹子,我们得走了,若是连累了你肖家可就不好了。你这般聪明,想必已然猜到其中原由。我也不客气,要上几匹快马三日口粮便可。”
  肖文娟点点头,眼中含泪,向那管家吩咐了几句,管家便找人准备去了。大山半靠在椅子上,用大手摸着肚子,笑道,
  “像我这般四处飘泊之人,还能有人惦念,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哎。”说完,他转向肖家公子,
  “小鸽子,肖文玉!你这也即将到那而立之年,若是不愿成婚,那也该为姐姐分担一些了,你这二姐最是要强,可这偌大家业,只让她一人扛起,似乎也有些太过分了,更何况还有两个小不点需要照料。不求你成为顶梁柱,但至少能做个左右手不是。你好好看看你姐姐,他可是最疼你的。”
  那肖文玉看了看姐姐,低下头去默然不语。半晌方才开口,
  “二姐,以后别再逼我娶妻生子,我便跟你一起经营生意如何。”
  大山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这都要讨价还价,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文娟妹子,这感情的事,还是不能勉强,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没准哪天心血来潮,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来通知于你……”
  肖文娟向肖文玉嘟了嘟嘴,摇摇头道,
  “也罢,当着小乙哥的面,姐姐答应你,不再逼你了,不过这做生意,你还得慢慢学来。”
  那肖文玉跳将起来,从身后抱住肖文娟,嘻笑道,
  “二姐最好了,嘻嘻,看来还是小乙哥面子大,只一句话你就让步了。哈哈,二姐放心,我以后定会在生意上用心。”肖文玉扭捏了几下,又道,
  “不过二姐,以后还是得有休闲时日,老让我待在一个地方,可是要把人憋坏的!”
  肖文娟摸着他发稍温柔笑道,
  “好好,都依你!以后啊,到什么地方去要跟姐实话实说,偷跑出去多危险,至少也得带上几个家丁……”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再不惹二姐生气了”
  肖文玉把脸凑到肖文娟脸上,二人腻歪在一起,七子思思看得好笑,大山却是见怪不怪,只是自斟自饮。管家匆匆赶来,肖文娟听他所言双眉紧蹙,轻轻点了点头,
  “小乙哥,马和干粮都已备好,现在就走么?”
  大山点头,
  “嗯,这就走。”
  肖文玉跳将起来,
  “小乙哥,不行!你可得多待几日,这么多年没见,我和姐姐们都可想你了,二姐经常在我耳边唠叨,……”
  话音未落,肖文娟一把将他拉住,
  “别吵,小乙哥要走自有他的道理,你在这瞎闹什么!”
  没有太多客套,大山三人跟着管家来到偏门,接过缰绳后,大山也只是向那姐弟二人轻轻点头,便转身慢慢朝外走去。七子思思与二人略微寒暄几句,方才牵马跟上大山。肖文玉想要叫喊些什么,却被肖文娟捂住了嘴。她轻轻摇头,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那门口青石板上,接下来是第二滴第三滴,当然,也仅此而已。
  七子思思追上大山,
  “大山哥,那肖家小姐可真是这一家之主?这肖家公子只喜欢跟女人在一起,也真是奇怪……”
  大山没有回头,只轻声笑道,
  “谁说女子不能当家,她是个人物!至于那小子,也只不过是个被疼坏了的弟弟罢了!”
  肖家门外,肖文娟默默看着三人远去,待到再不见那人踪迹,方才转向肖文玉,她只微微一笑,说道,
  “回家吧,有些人,即便只存在心里,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