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天不容易

  “爹,你咋又摆弄那些破烂哩?”我装作没事一样问道,“你没事儿拧瓶盖子干啥?”
  “瓶盖儿和瓶身分开卖,能多卖点儿钱!不分开是按一个5分卖;分开了,瓶身还是5分,瓶盖还能论斤秤,1斤七八块呢!”说完,爹又开始拨弄手头的矿泉水瓶子。
  “爹,你咋不高兴,咋啦?家里有啥事儿了?”
  “唉,你不知道,现在家里遇到难处了!”爹把矿泉水瓶子捏得“叭”地一声响,像是给他的话伴奏。
  “啥难处?”我捏紧了妹妹的手。
  “哥哥,你放手,放手!”天宁使劲把手从我的手里抽走,“你捏人真疼!”她瞪了我一眼,继续写她的1+2=3了。
  按往常的习惯,我一定是要“睚眦必报”地逗一会儿,一直逗到天宁扯开嗓子嚎才罢手,可是今天我没有那心情。
  “你学校催着我要学费哩!”
  “要多少?学校咋不给我说哩?”我吃了一惊,学费这事儿,我还真的没有想过。不过也是,像我这样的学生,怎么能那么顺利就进教室复读呢!
  “给你说?你有啊?是人家学校直接给我打的电话!一千多呢!这可不是小数目!现在这时候,叫我去哪儿弄?唉,木法,有啥法?”“木法”是爹的口头禅,就是“没办法”的俭省。
  爹干啥都想省,说话也省着说。
  唉!真是“木法”,即便我在学校贵为“天子”,被尊为“陛下”,被称为“皇上”,又能如何?即便我朋友无重数,兄弟遍天下,又能如何?
  俗话说,有钱就是男子汉,无钱就是汉子难!如今爹这个天爷还有我这个天子就处在这样的情况下。
  怎么办?总不能让爹像许三观那样,一路喝着凉水卖着血供我上学吧?而我也不能一天打四份工,像很多励志故事里面讲的那样自力更生吧?当然了,更不能一时猪油蒙心,把这个可爱的天宁妹妹给别人家订个童养媳,换点彩礼钱供我上学吧?
  我弯下腰,也帮着爹拧起瓶盖儿来。
  爹说:“予儿你不干这,你饿了吧,锅里还有饭,自己热着吃吧!”
  我一听,心里一颤,觉得爹真不容易。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辈子没有娶个顾家、贤惠的老婆,没有养个亲生的一儿半女,但他还是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养活了这么我和天宁这两个孩子!
  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几乎就好掉下来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瓶子,站起身来,进入厨房。
  我扶着水缸的边沿,看着黑黢黢的被烟熏火燎得早已失去光泽的锅碗瓢盆,看着饱经沧桑刀痕纵横的案板,看着厨房用塑料纸片儿钉起来的窗户,看着从房梁上吊下来的麻绳儿(挂馒头篮子防老鼠),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天予啊天予,这里是你的家!而那个百尺楼上的、金碧辉煌的、客厅可以踢足球的、有软软的席梦思的家不是你的!如果这一年你再不努力,那样的家,就是你一生的幻梦!而你未来能拥有的,恐怕还是这个黑黢黢的家!
  我又想到了自己近一个月来的学习生活。
  老天把我送到了学校,是希望我能考上个大学,为他挣个“功名”回来的。
  可是我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好好学习,只是觉得数学段老师长得漂亮,为不让她失望而使劲学习数学,而其他科目,就不那么认真了;即使我很佩服李四五老师的人品和教风,但也没有把物理真正放在心上;生物就不用说了,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茹老头和我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学习……
  我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对女同学的胡思乱想上,但也只限于胡思乱想,根本没有一点男子汉的行动!歌词中唱道:“爱就大胆说出来”,可是我对女生的这种感情,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对了,也许可以用一个词儿可以概括,叫做——算了,不说了,容易教坏小孩子。
  既然如此,那我岂不是个混蛋!
  根本对不起眼前这个老实巴交、实心实意地养我的人?算了,不想了,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既然我回来了,就得参加生产劳动。所以,当天下午,我就拿起牛鞭,开始干我的老本行,放牛。
  这一次,我表现得不错,因为我带了一本书!
  把牛赶到山上,我就找了个大石头,坐在上面,开始看书。
  咦,这老黄牛一直用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回头看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天予学习啊?其实,我哪里是在学习!是从家里的床头随便拿的书,以为是什么之类的,结果一翻,呵呵,原来是一本《圣经》,少皮没毛的。
  哪来的《圣经》?我想了想,绝对不可能是爹的,爹根本不看书!
  那就是娘的?这个神仙似的娘这个月回来过?
  转念一想,不对啊,她的信仰不是玉皇大帝、南海观世音菩萨、太白金星,啥啥的吗?怎么换了信仰了?……
  算了,既然无聊,就看看吧。谁知道,看这东西也会上瘾啊!
  什么圣母玛利亚,什么圣约翰,什么摩西,什么迦南地,什么走出埃及……
  简直是一本西方的《西游记》嘛,只不过主角不姓孙,而是姓“爷”(耶)。
  晚上的饭桌上,爹一边吃着炒南瓜菜,喝着稀溜溜的玉米糁汤,一边郑重地对我说:“天予啊,我想好了,等地里庄稼一收罢,我也要到城里去看看。”
  我一听好家伙,我爹也变得开窍了哦,认为世界那么大,他也要看看!
  “中啊,爹也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了。”我说这话,觉得自己有点居高临下的口吻,难道是“天子”附身了?在爹面前呢,赶紧回去!
  “那……咱到城里干点啥呢?当保安你年龄恐怕有点大,给人家送水也挺累……”
  “我想到城里去捡破烂。”老天说得轻描淡写,从容淡定。可是让我听得却噼里啪啦,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