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安好神气

  过了这一阵儿,我就把爹的话放在脑后了。但是爹却从未放弃。
  从此以后,爹有事没事都要唠叨两遍“上大学”“上大学”,既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我妹妹听。我反正是不上学了,随他去说吧。可是妹妹却听进去了,听得认真仔细。
  有一天到学校上学,老师问她:“天宁啊,你长大了干什么?”
  ——好像所有的孩子,在上学的时候都被老师问过同样的话,也就产生了许多从小都树立雄心壮志,而且长大都实现了的人的神话传说故事,比如说周恩来呀,*啊,克林顿啊,等等等等,让人恨不得重新活过一回。
  天宁,就是我小妹的名字。觉得很奇怪吧?对了,我爹姓天,就是头顶上的那个。所以,他在捡到我的时候——捎带说一句,爹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爱捡个破烂,说不定,我就是被他当破烂捡到的——给我取名“天予”,于是再捡到我妹妹的时候,她就顺理成章地被取名叫“天宁”。
  天予,天宁,看起来好有文化的样子。
  这样的名字,估计我那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爹是绝对想不来的,肯定是找了某位算命先生或者小学教师之类的人给取的吧?
  我说不清,反正就这么叫了。
  妹妹天宁站起来,响当当地回答道:“老师!我长大了要上大学!”
  老师高兴地说:“要上大学呀?有志气!那老师再问你,你为什么要上大学呢?”
  妹妹回答:“我爹本来想让我哥哥上大学,可是他不好好念书(农村人管上学叫念书),就上不了大学,所以……”
  老师一听更高兴了,问一得三,一是知道天宁的理想,而是看到了天宁的自强精神,三是从天宁的回答中看到了她的孝顺。
  “哎呀呀呀呀呀呀……真好!真好!”
  好个什么呀。回到家里,天宁就一五一十的地把受到老师表扬的事情给爹说了,当时我放牛回来,正坐在门槛上,抠脚趾甲里面的土,就听到爹的夸奖:
  “我这儿是个没出息,白球了(白球了就是没出息的意思);我这女儿,将来有出息,肯定能给爹争光!”
  我本来不在意,当爹的么,夸夸小孩子,我还能吃醋?但小天宁双手背后,在我身边晃来晃去地叫嚣:“没出息,没出息!”
  这我怎么能受得了?
  “小丫头片子!看你多有出息!你以为大学是好考的?”
  我正想继续教训下去,看到妹妹快要哭了,赶紧闭嘴,生怕她一张大嘴一咧——那我耳朵肯定是要遭殃的。
  “天予啊,我打听了,不中了,咱再去鹅城一中复习一年吧,说不定还能考个大专啥的,中不中?”
  爹的话语不紧不慢,让我感到了压力。我不怕他着急,他着急的时候,往往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他不是我亲爹,但还没有养成脾气暴躁、打人骂人的习惯,所以我就不用担心。无论怎么办,他都不会打人。我的屁股还可以保持安定。
  但他不着急的时候,却是我感到担忧的时候。那他肯定是经过了一番打听,已经为你找到了一条路了,你想反抗也来不及了。
  毕竟,是他把我捡回来的,我的这条贱命就是他给的,我还必须听他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xx一中?听说很乱呢。再说,我都这么大了……”
  “你不大,过了八月才十七,不大。我都打听好了,你去,人家答应了说要你。再过十多天,就是人家学校开学的日子,咱俩一块儿去。中不中?”
  你说中不中?人家啥啥的都问好了,就等我这个人了。你说去不去?那是必须去的!
  所以我就跟在爹的身后,一路上跋山涉水,挤过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现在就站在xx第一中学的大门前。
  我听到上课的铃声,感到绝望和悲哀。完了,我的人生……
  爹拉着我的胳膊:“走,这学校教务处的老师,我上次来过,还认得!”
  天拉鲁!我被强拉入校!能打110报案说自己被“挟持”吗?
  “救命……”我在心里大声呐喊!
  就这样我走在爹的身后,十分不情愿地一步一挨,到了xx第一高级中学的大门前。
  两扇大铁门紧闭着,分开了校园内外两个世界。里面的世界宁静而幼稚,充满了神秘的高雅;外面的世界喧闹而粗糙,是一种世俗的百态。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保安走上前来,一脸威严的样子:“做啥子?”本来我还要对他有三分恭敬,一句话暴露了他的水平。
  我有点鄙视他了,也有点可怜他。保安嘛,也就是个保安而已。我心里这样嘀咕着,好像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老师好!我……我想……这是我儿,我想让他上咱这学念书哩,不知道咱这学校上阔(上课)没有?”爹一脸的皱纹,再一笑,就转化成了十分的卑微。
  看到这一幕,我更觉得爹有点多事了,你儿根本不是上学的料,咱别瞎耽误工夫了好不好!
  “那你来晚了!昨天都开学了!回去吧!学校不收学生了!……”保安说着,在大门内来回踱着步,腰里挂着的那根警棍还在慢慢地晃荡,好不神气。
  “啊?那你说,晚了?老师,你能不能让我进去,我前些日子见过咱学校的张老师,哦,不,是张主任,主任。他说让我带我娃来上学哩,中不中?你看……”
  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蛇皮袋(袋里装着我的被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爹啥时候还买了烟?这是与时俱进啊!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爹用那满是老茧的手抠了半天,也没有把烟的塑料膜抠开,我着急了,就从爹手里夺过,顺利打开,再递给爹。
  让烟这种光彩的大事,应该让长辈来,才显得庄重。爹从中抽出两支,递给保安。保安看了看烟,应该是确定一下是不是好烟吧,然后才接了过来,夹在两个手指中间。
  爹见状,急忙在衣服口袋外面乱摸,应该是摸打火机。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摸着。爹没有抽烟的习惯,当然也就不带火。
  “我……这……对不住啊,我今天没带火……”爹卑微地笑着,我的心颤抖了一小下。
  保安看到这个情况,知道今天这谱儿是白摆了,就决定到此为止。他看了一眼身后,校园里静悄悄的,随意地说“好吧好吧,进去吧!”
  “叮”锁开了,保安“哗啦”一声拉开了小门,“进来吧,正上课呢,可不要在校园里乱跑!”
  “那是,那是……”爹依然陪着笑,拉着我进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