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纵使无首也相逢

  在我昏厥之际,那狂风骤雨后的雨雾面纱,在我无意中渐渐地退出了它的舞台,那天上浓墨般的乌云,也一块儿谢幕,端是一庄一片安和之相。
  阴郁的雨天,只能拘禁山雀的身体,而它们只能在无人可见的山林里无能的歌唱,因为他们的灵魂,依旧安详地驻停这头上的苍穹。
  也许只有待到那雨过天晴的黄昏,它们的酮壳才得以真正意义上的解放,才能与它们已经等待已久的灵魂真正意义上的融为一体。
  毫无痕迹天穹之上那一抹意犹未尽的斜阳倒挂西南,撑起了半片赤色,在这江南水乡的脐带上反射出黄橙色的鳞光片片。
  仿佛只有待到像这样的那一刻,那些飞鸟,才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归属。
  正如我一样。也许是我还没等到属于我的时刻。
  见我正在望着天空发呆,袁捕头这得轻两声打断
  “少侠,你可知这般贼人,是什么来路吗?”袁捕头带着笑意。
  “啊?在下有所不知,还未请教”为了对得起他们眼中“少侠”二字,也对的起我心中的,我也只得勉强的用这奇怪的语风回道。
  还没等我说完,袁捕头的表情就一瞬间严肃了起来!
  “少侠竟不知其详情?!”袁捕头的口气一下就变了。
  我四顾,就见两位扶着我的捕快,也是张口无声。
  我心想:不会吧,难道这江湖侠士行侠仗义,同时还是官府的密探不成?难道交锋还必须要知道对手的身份吗?
  转念又想:不会他们就从我这几句话中,已经听出我不是这义勇侠客了吧,那我刚才那装腔作势的样子,自己想来可耻又好笑,而如今又被他们发现岂不是更丢人,成为这江湖中的笑柄!
  干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得了,要装也要装到底!至少在我身败名裂之前也要感觉一下这当“少侠”的感觉!
  于是我硬着头皮,故作镇定的言道:“愿闻其详!”
  真是没想到,这一句话,简单的四个字,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好!!!”就见那袁捕头脸上的严肃,才迟疑片刻过后一下子变成无与伦比的欣赏。再看两旁的捕快,竟双眼中只剩下深深地崇拜了。
  不至于吧?!
  我只是如此故作镇定地搪塞了一下,便装得这么像吗??
  “少侠!”袁捕头整理心情。仿佛在措辞一般,顿了顿。
  “袁某随众位兄弟,处理这江湖中事年复一年,从未见过有如此你这般勇毅之人!袁某自觉已在江湖中见过不少侠士,得知一条无字之约,便是侠士背后之伤疤,便是这江湖之中最大的耻辱!竟然少侠在不知这几位贼人是'影十四'的前提下便与之交战,一人就击败了十人之后,为了带着已经脱力的朋友逃脱,竟甘愿受这差点取少侠性命的耻辱!反手又将这出手的贼人打败,又回走十余步!”
  就见袁捕头层瞧过不少江湖事的双眼里竟然几粒眼泪正在悄然打转,感动地一时哽咽。
  “袁某袁某真是”
  见两旁的捕快竟然也偷偷抹起泪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位真正的侠士是多么的受正义之士的尊敬和爱戴,无比向往,可此刻我的心中却又像搅馅一般的不适,我就感觉是一众真正应该是被我这样倾慕的高手们,竟然在我随意的谎言下,完美的出演了这一出好戏,而我收获的,却不是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一股说不出的羞耻,在我的强装冷静之中,竟然多了一股更加浓郁而真实的向往!
  没错!那位真正做出这一切的,便是我真正想要成为的!
  就像那赤色艳阳斜放天际上伴舞的山雀。
  收拾好了感情,袁捕头继续向我解释道:
  “既然少侠有所不知,请容袁某向少侠解释:少侠所击败的几位,可是我大宋上下,自燕云一事之后,其一派羽翼覆灭后,一直以来就被通缉的组织‘影十四’!”
  袁捕头指着地上的几局尸体接着说道:
  “说来惭愧,只可惜时隔今日,我等得知的唯一线索,便是这些贼人每次出现,都是十四个人,一人负责指挥,其余的人各司其职,不问生死,只顾目标首级。手段残忍不堪,通常为了毁灭证据,他们甚至会杀光可能会走漏消息的每一个活人,不论是非!”
  说到这里,袁捕头不禁攥紧了双手。咬牙切齿的说道:
  “只是袁某万万没想到,教我刀法的恩师竟然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而这满门无辜”话到此处,袁捕头便不再继续言语
  原来这汤庄主,也是与袁捕头甚有渊源想起李梓卯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想必这袁捕头内心里也定是早已百感交集,而是出于自己的位置,无从言语。这般想来,连表达自己的痛苦都受身份所限的袁捕头,似乎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索性一装到底:“袁捕头不必伤感了,如今这‘影十四’,想必以后只能称作‘影三’了。”
  没想到,这次我发自内心的安慰,却总是在不合时宜的起到了反作用。
  袁捕头此刻更是控制不住,哽咽道:“少侠少侠是第一次与他们交手,有所不知!他们他们根本就捕不了,也杀不完那!其实我等同僚捉拿他们已经延续多年,每一次,不管是抓了多少,都会在被制之前自尽,就算将其击杀,而他们再一次出现之时,便又重新变成了十四个人,就好像从黄泉归来一般!就算我等有幸抓到活口,却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舌头!无从开口!”
  泯灭人性!我震惊之余心想着一众黑衣,的的确确不是一般的手段,但没想到像这样的恶贼,不知道还有多少!源源不断!
  心想要是我也能尽一份力就像那大侠一样!
  只可惜可惜
  此时袁捕头再次控制好情绪,重归于平静:“少侠见笑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隐秘组织,甚至连名字都是我等捕头们给他们所起,方便标记。而往往只有指挥的那个人才能说话!想来是为了方便向上级汇报吧他们每个人的武器和招式我们很多弟兄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疲于应战,故而在抓捕他们的时候不少弟兄死在了他们的手上,包括我接替的上一任的捕头!这些年来,这些恶贼就好像成为我的心结一般”
  袁捕头紧握的双拳已经攥出了血来,颤抖的双臂带动双肩
  他心里藏着太多压力,太多太多
  “只是只是他们就好像瘟疫一般,赶不尽,杀不完”
  我蹲下身去查看尸体,只见这些黑衣死尸,各个睁着双眼,仿佛死亡的来临,仅仅是在挥刃的一瞬之间,他们各式各样的武器统统拦腰而断,那光滑无比的豁口,镜射着铜铁独有光芒,但衣服上竟然丝毫没有损伤,我便奇怪的伸手上前打探。
  这一摸可不得了,就见这些黑衣人的身上几乎,没有骨骼处的伤,唯一相同的是:
  这些人的腹部统统都如棉花般酥软,一按便陷了下去!
  肝肠寸断!这是我唯一能想象到的:
  那一袭蓑笠的侠士用的不是剑锋,而是剑气,仅仅一击!不用接触身体,这些贼人的五脏六腑便统统玉陨而崩,连带那些诡怪的兵器拦腰而破。
  就像是一把无形锤馅木槌,他是锤,敌是馅!
  仅仅一斩,风不停,鸟不鸣,锋无音,挡者,无命!
  那人在我心里,便是神。
  而此刻袁捕快继续说道:“恩师患有风疾,早已弃武从文,平日里只是在家中饮茶作词,袁某不曾想过师傅会有如此一遭,这满门庄人小百人,竟无一活口,浑身骨络和筋脉全然俱碎!死后还伪装成服毒自尽!真是岂有此理!!袁某自以为师傅身体泰安,加上公事缠身无力时长探望,对‘影十四’悄如我江南竟然丝毫没有戒心!作为捕头,是失职,作为弟子,是不孝!可恶啊!可恶啊!!“
  我站起身来,把心中的好奇暂且放下。
  袁捕头说到这里,狠狠一拳,砸在这内宅中的假山之上,整个假山竟然直接分裂而塌,吓得我一愣。
  我想上前想劝他,却只是语塞。
  也许,不管是弟子,还是官吏,又或者至亲,即便一身武艺,往往会在这尘世之中渐渐淡忘他们最重要的工作:
  陪伴。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最可怜的还便是我那老恩师!!而我们这最后一次相逢竟然连面都不能得见,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什么?!“
  我立马想起那黑衣人手上所提之物!
  急忙问道:”汤庄啊不阁下恩师莫非少了什么?!”
  袁捕头慢慢低下头去
  “少了首级”
  落日的余晖已经走向了属于它的陌路,虽然残喘,可那已经已升东南的明月并不理睬,隔着一整片天穹,借着繁星一点一点的肃清那夕阳最后的吐息,因为那位不明事理的月亮,从来不会担心太阳第二天会从自己的出生的位置再次苏醒。
  可人不能。
  背朝西北的内阁主楼,没有了平日里的烛光点点,而如今夕阳最后的光芒也即将消失,那主楼的酮体,在落日的痛苦呻吟中缩成一道剪影。而从这镇江府最顶端的一线屋檐上,渐渐下沉的便是那如头颅一般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