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大捷3
陈允话刚说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须知唐太宗李世民用兵如神,唐朝定鼎的数场大战皆为其所指挥,但后来兄弟生隙,玄武之变,弑兄杀敌,囚禁老父,可也是此人。这个时候用这个比方可谓是不恰当到了极点。
“陈公谬赞了,本朝太宗何等神武,我那孩儿如何能及,不过是侥幸罢了,可一不可二。”此时吕方就如同每个看到孩儿成器的父母一般,脸上满是笑容,口中的话也颇为言不由衷。
陈允见吕方脸上满是喜容,分明没有发现自己的误语,心知此时再提此事反而更不恰当,不如索性抹过去便是了,便赶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君臣二人说笑了几句,吕方的困意渐渐又上来了,陈允便赶忙告退,留下吕方在车中继续打他的盹。
陈允退出车外,才觉得背后满是凉意,伸手在衣内一摸,才发现里面满是汗水,竟然全是方才那会吓出来的。
“太宗不过是次子,而殿下乃是嫡长子,大王其余诸子要么还小,要么母族卑弱。更不要说夫人乃是女中豪杰,与大王又是微贱时起,感情无比深厚,其余夫人如何能与之比拟?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生出事端来的。陈允呀陈允!你现在也算是位极人臣了,怎的说话还这般不经脑子,幸好今日大王未曾发觉,否则那可就惭愧无地了。”陈允想到这里,不禁狠狠的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惩罚自己的冒失。
岳州州城,刺史府。吕方端坐在明堂之上,紫袍金冠,经过在马车上的休憩,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诸将吏正分列两厢,奏报事宜。这时在躬身站在下首大声禀告的正是武昌团练使、楼船将军周安国,由于他并没有参与刚刚发生的那场与楚军的决战,而是督领舟师和部分吴军逆长江而上,屯兵于监利,阻截荆南高季昌从江陵而来的援兵,其斩首两千余人,焚烧虏获船只百余条,所获甲仗无算。所以他是最后一个禀告的。待到周安国禀告完毕后,吕方点了点头,示意其退下后,笑容满面的说道:“今日一战大破楚军,荆楚二贼皆丧胆,皆为诸将力战而得,待会本王定当厚赏!”
堂上众将闻言齐声答道:“此乃大王庙算,士卒力战而得,吾辈何攻之有?”
吕方点了点头,颜色转肃,沉声道:“王道成、陈璋何在?”
“末将在!”两人随声走出行来,躬身行礼道。
“今日楚军以骑犯我右翼,兵锋甚锐,陈将军以所领步卒列阵扼敌锋锐,摧锋十余次,待其兵疲后又逆袭破之,当居首功!进勋为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赏绢三千段,钱三千贯,许一子荫昭武校尉!”
“谢大王隆恩!”
“王将军,你抢占高地后,以轻炮扫射楚贼步队,使其前后不相继,当居次攻,进勋为正议大夫、赏绢三千段,钱两千贯,许一子荫昭武副尉!”
“谢大王隆恩!”
随着一名名将吏被吕方叫到名字出行论功行赏,右厢的王延翰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青,越发的难看。本来他也算是体形魁梧,面容俊伟,一表人才,可此时两颊上横竖划着几道红痕,配上那精彩的脸色,实在是难看之极。他此番领兵前来,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要立下战功,也能够让世人看看,自己今日的地位并非是有个好老子,娶了个好老婆,而是凭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可现实就好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站在吴军将吏的行列中,王延翰几乎都可以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讥讽嘲笑声,他几乎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了。
“周都督击破荆南高贼援兵,所获甚多,进勋为银青光禄大夫,赏绢一千段!”随着对最后一个人的评定结束,论功会就要结束了,依照惯例,接下来的就是欢宴了。在场的多半是性情豪迈的武将,在大胜之后更是很难压抑住快乐的情绪,虽然军议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不少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的私语起来,面对这种显然属于失礼的行为,此时的吕方也当做没看见,反而也笑嘻嘻的转过头去和一旁的陈允说些什么。
“末将敢请大王治罪!”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堂上欢乐的气氛,吕方惊讶的转过头来,只见堂下跪着一人,头盔已经被解下来了,放到一旁,虽然那人的面孔紧贴着地面,但从身上的甲胄和身形辨认,可以认出正是吕方的女婿,威远军衙内都指挥使王延翰。
“贤婿请站起说话!”吕方温颜道,虽然从亲属关系来说王延翰是他的女婿,但出于对王审知这个他最早的盟友的尊重,他对王延翰的态度是很有礼貌的。
“今日末将所领军为楚贼骑兵所败,罪在难恕,请大王治罪!”王延翰却继续伏地不起,大声说道,此时堂上已经完全静下来了,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注视着地上的王延翰。最近的陈璋心思颇为机灵,已经看出吕方不欲治罪王延翰,赶忙笑着一边出行去扶王延翰,一边笑道:“驸马都尉说的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今日若非驸马都尉引出楚军骑兵,末将又如何立得这般大功,说来末将还欠都尉一个大人情呢!待会宴席上某家可要与都尉好好喝上几杯,都尉可千万要买某家这个面子呀!”说话间陈璋便已经将王延翰扶了起来,旁边几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赶忙围了上来,笑嘻嘻的围作一团,说些凑趣的话,王延翰此时那股子的劲头也已经过去了,挣扎了两下,也只有讪着脸被诸将一同拖走了。此时倒是堂上的吕方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一旁的陈允笑道:“看来若是历练一番,驸马都尉也能成个将才!”
“哦?”吕方与陈允君臣数十年,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陈公的的意思是要对这小子委以重任?”
“不错!”此时堂上已经只有吕方与陈允二人,他也不再掩饰,沉声道:“主公亲族不旺,根底浅薄,驸马都尉乃主公半子,若能历练出来,也是殿下的一个号臂助。”
“也好!”吕方闻言考虑了片刻,点头道:“那某家便将其派到建邺,先在吕雄手下历练一番,若是可用便将吕雄替出来,你看可好?”
“甚好!中领军之位非亲信之人不可任用!”陈允赞同的点了点头,他口中所说的中领军乃是魏晋时的军职,统领禁内诸军,最是紧要无比,吕雄正是身居此位。
“微臣还有一事,想要请大王钧定!”陈允议定了此事后,却不离去,反而继续说道。
“陈公请直言!”吕方看到陈允脸色郑重,心知定然紧要的很,便肃容答道。
“先前微臣看到信中说殿下亲领兵渡河破贼,固然神勇天纵,然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身系社稷,岂可轻致于危地,若有万一不忍言之事,如天下何?微臣请大王三思!”陈允的声音不大,但言语之间恳切之极,显然这番话在他脑中已经翻滚了不知多少遍才说出来的。
“那陈公以为当如何?”吕方闻言恭声问道,他此时的脸色已经可以用严峻来形容了。陈允方才的话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对于吕方建立的吴国政权来说,第二代是个最脆弱的时候,因为吕方本人作为创立者,拥有巨大的威望和惊人的军事政治才能,可以压服政权内部的离心趋势和有异心的部属,但这个威望和才能却无法像权利一样通过继承留给第二代继承人,所以五代时期有那么多二代而亡的割据政权,这也是吕方为什么对吕润性采用近乎苛刻的培养方式的原因。让其小小年纪便独领一军,来积累自己的威望和培养班底,就是为了让其在吕方死后继承大位做好准备。但这种培养人本身不可能太多的,一旦吕润性在战场的危险中丧命了,那这个损失对于吕方乃至整个吴国政权来说就是不可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