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恫吓
山下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境地,明州军正竭力的维持着战线,忍受着雨点般飞过来的石块和着火的木块,这些都是十余丈外的乱民们投掷过来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面乱民的行动越来越有组织了,那些乱民用木棍、火把或者随便能找得到的东西武装了起来,积聚成多则数百人,少则数十人的大小股。不断冲击着明州军的阵线,而明州军由于兵力有限,而且夜里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况,只是不断击退对方的攻击,却不敢发动反攻,一举将对手彻底击垮。
在战线后方的一个小高地上,黑压压的满是披甲持兵的士卒,这些便是岛上的明州守兵主力。而在高地之上的,便是直接指挥这些士卒的五营都尉了,他们眼见形势越发紧急,可派上翁山城请求指示的信使都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可连半点回音也没有听到,这五名都尉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急万分。
“列位,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山上回音,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兵法有云:‘围师必阙’,我等何不放开一个口子,这些乱民并无首领,不过是乌合之众,定然会从缺口逃走,我等再尾随追击,必能将其消灭,何必在这里苦熬。”一个黑脸汉子再也忍耐不住,来到其余四人面前高声道。
这黑脸汉子姓张名三斗,便是那五名都尉之一,他出身颇为微贱,乃是一刀一枪从小卒杀到了今日的位置,在这战场上的经验可以说是丰富之极。眼下领兵在孤岛之上,又出了这么多蹊跷之事,军心已是不稳,若不能出奇制胜,只怕稍有变故,倾覆之祸便在眼前,可此地五个都尉平日里都不过是偏稗将佐,此时谁也不敢做主,眼见山上的回信始终不倒,他一咬牙,便做了这出头草。
其余几人见有人当了这出头椽子,正要出言赞同,却听到旁边有人反驳道:“张都尉此言差矣,我等在这里乃是为了赵使君出兵台、温二州押运粮秣,你这般放出缺口,在尾随追击,这深夜之中,自相践踏,只怕明日里能有三千人留下来便算不错了,那时谁来开船运粮呢?”
那几人回头一看,说话得却是个白脸汉子,姓罗名方,他和张三斗虽为同僚,可一直都互相看不顺眼,平日里便经常互相扯后腿,这时候又出言反驳,其余几人听得也有理,也不禁犹豫了起来,他们平日里不过是偏稗将领,听命行事即可,眼下遇到这般情形,只觉得听谁说的都有道理,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张三斗见平日的老冤家跳出来了,不由得火冒三丈,喝道:“好,依你的意思,我等便在这里苦熬了,现在大家在夜里傻傻得了列阵,不能攻又无法守,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是一败涂地的下场,那时候看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罗方冷笑了一声,道:“这孤岛之上又能出什么事,此时距天明不过一个多时辰了,那时我等领兵进击,还怕拿不下这些乱民,倒是你不过一个都尉,却敢矫命行事,三尺军法便是为你所设。”
其余数人听到这里,一下子都站到罗方这边来了,他们也觉得在这孤岛之上,不太可能有敌军进攻,方才虽然有火船进攻,却没有后继的动作,也许是这些乱民干的也有可能,那又何必去冒着违反军法的危险呢。看到其余四人都不赞同自己,张三斗不由得气的七窍生烟,可他也只是五营都尉中的一人,若是独自行事,只怕不待明日赵权来对付他,眼前的老对头便能以此为借口把自己当场擒拿,最后他也只能骂了两声,冲出人群,回到自己军中去了。
罗方见张三斗负气离去,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他也不是不明白这般做的危险,只是他就是见不得自己这个死对头快意,张三斗要往左,他偏生就要往右,眼下见其下了高地,他便高声道:“传令下去,各部军士不得妄动,若有妄动者,无论是何人,都在军前斩首。”
张三斗刚刚挤出人群,便听到罗方的声音,他知道对方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更是不由得怒发若狂,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发作不得,只得心中暗自祝祷道:“妈的,但愿当真有敌寇来袭,大伙儿输个一塌糊涂,倒是倒要看看这厮的嘴脸如何。”
好似苍天听到了张三斗的祝祷,明州军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战鼓声,高地上的都尉们不由得惊恐的往鼓声来处望去,只见相距明州军阵后数百步外出现了大片的火光,好似有近千人一般,看火光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可是却十分整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高地上顿时乱作一团,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罗方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方才的置气之举,竟然马上就有了现世报,这舟山岛上居然立刻从地底下冒出一只军队来。一旁的其余几名都尉喊了他几声,见其没有反应,知道对方已经吓得呆了,指望不上他了。赶紧下令高地下还没投入战斗的士卒变换队形,面向火光来处列阵,准备对抗对方的厮杀。
此时已经是四更时分,明州军士们已经折腾了半宿,个个疲惫欲死,又从背后遭到突袭,队形不由得大乱,下层军官们一边呵斥,一边用皮鞭刀背抽打着他们,好不容易才将他们驱赶到应该在的位置,至于军士们忧心忡忡的交谈,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马上就要见刀枪了,若是惹怒了他们,等会背后捅上一刀,那可没处说理去。
等到明州军好不容易整理好了队形,对面的敌军相距已经不到两百步了,在黑夜之中,明州军士卒们也只能看个模模糊糊,他们竭力的整理好自己的武器,平息紊乱的呼吸,好为在等会残酷的厮杀中活下来增加一点点筹码。
随着两军距离的接近,明州军阵中先前那嗡嗡的交谈声逐渐平息了,战前的紧张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扼紧了每一个士卒的咽喉,让他们口中发干,发不出来一点声音,对面的敌军也一直沉默不语,可怕的死寂就仿佛夜色一般,笼罩在两军的头顶上。
“天啦!快往山上看,山城着火了!”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了这片死寂,随着那声惊叫,几乎每一个明州军士都抬起头往翁山城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翁山顶峰处,升起了一团火光,明亮的火光,衬在夜色的背景上,显得格外刺眼。
山城的火光引起了明州军阵中一片惊叫声,这么猛烈而又突然的火焰,唯一的可能是有人纵火,翁山城是明州守军在舟山岛上的首脑所在,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性,大批的敌军已经攻上岛来,并且攻占了山城。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火光下爆发出一阵“威武”声,高地上那几名都尉不由的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惨白脸色,显然眼前的敌军和攻击山城的是一股,在这黑夜之中,同时派出了两只军队,同时对山城和自己发起了猛攻,不给应变的机会。在这孤岛之上,深夜之中,其难度可想而知,要和这等敌军交战,众人还没动手,已经胆寒了三分。
正当明州军阵中乱作一团的时候,对面阵中有人高声喊道:“对面的明州贼军听着,我等乃是镇海吕相公的讨逆大军,赵引弓图谋不轨,有不臣之心,吕相公早已知晓。两日前,镇海大军已经攻破明州,尔等妻小已为大军所获。赶快弃甲归降,还能保全家小,否则赵权等人便是尔等的榜样。”
那边话音刚落,明州军中便是一片嗡嗡声,有些兵士们已经丢下手中兵器,往敌阵跑去,更多的人则是不知所措,被这惊人的消息给吓呆了,连许多底层军官也忘了砍杀那些弃兵的士卒,他们的家小都留在明州,若是对面那些人说的话属实,他们又何必在这里拼死抵抗呢?
这边陈璋站在火光下,身后稀稀拉拉的站着百余人,人人手上都拿着两三根火把,他方才虚张声势,虚言恫吓,想要迫得敌军投降,眼见得敌军军心已经摇动,可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是紧要,毕竟双方实力悬殊,若是天明之后,对方看出自己虚实,只怕自己和这百余手下,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想到诸般凶险之处,饶是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陈璋额头上的汗珠也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突然,陈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赶紧又高声喊道:“我家主公慈悲,此番只罪首脑,胁从不问,若有反戈一击者,不吝恩赏,斩杀其都尉者,赏帛五十匹,赐复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