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六:天下为棋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人设计陷害或者利用的感觉一样。
他们此刻正在一条狭长的地道中，地道两侧满是石笋和钟乳石，偶尔又水滴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这里曾经应该是一座天然的溶洞，在被发现并改建后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换个时间，段迁或许还会做出一些感慨也说不准。
穿过地道往前，走下一个斜坡，首先是一个主洞。和之前的情报点不同，此处的洞穴顶部是天然生成的拱形，而非人工搭建的平板结构。看得出来，这个洞穴的结构是完整的。
这或许意味着，在这个溶洞和再上一层地室之间存在一个夹层。
从主洞出去另外只有一个通道，跟着尹离羽进入其中，再向前走过一段距离，不多时便到达了尽头。
甬道的尽头地面上另有一个发出微弱亮光的孔洞，此刻孔洞上正架着一座木梯。
尹离羽对着段迁扬了扬手，率先从孔洞处落下，段迁紧随其后，很快也到达了洞底。
此地竟别有洞天。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大型溶洞，大约位于之前经过的主洞下方。溶洞内的钟乳石上，各自挂着火台，将整个溶洞照得透亮。借着火台的亮光可以看见，在许多石笋和钟乳石之间，人为地加造了许多铁质栅栏。
看样子，这里是一座监狱。
尹离羽转过身看向段迁，笑着问道：“公子以为此地如何？”
段迁皱了皱眉，反问道：“羽先生所说的如何，指的是什么？”
尹离羽无趣地耸了耸肩，道：“公子难道不认为，这地下溶洞实在有趣得紧吗？”
段迁摇头道：“羽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在下看来并不显得如何有趣。”
尹离羽诡异地笑了笑，火台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阴影跃动，为他的笑容平添了几分森冷。
只听他笑道：“既然公子不认为有趣，那便算了。嗯，请随我过来吧，公子想要见的律先生就在这地牢中。”
段迁点了点头，问道：“这地牢是龙影建造的吗？”
尹离羽挑起眉毛看向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公子认为呢？”
段迁想了想，道：“龙影成立时间并不长，其中人力物力也很是有限，应该做不出这样的地牢。”
尹离羽笑了笑，道：“公子说的不错。虽然我想要吹嘘说此地是龙影所建，但事实的确并非如此。这里最下层的地室是皇室建造的，建成时间大约在几百年前，当龙影成立的时候，此地已经废弃不用。”
段迁恍然点头。既然这里是皇室建造的，而龙影又是由皇室秘密组建，那么此地在废弃之后最终归龙影所有也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尹离羽沉吟片刻，又道：“若是公子愿意了解，大约在三百年前，牡丹江南方发生叛乱，叛军首先占据江州，依托江水阻隔据守不出，同时利用手下军力整合牡丹江南方一带的各大势力，逐渐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最后，朝廷找到机会分化了逆党内部的几个人，最终引起逆党中人相互猜忌，势力继而接连收缩，到最后被一举击破。叛党覆灭后，朝廷便就近在江北冀州内已经发现的溶洞中另外建造了一处地牢，用来关押当时的叛党。”
听到尹离羽的话，段迁蓦然一惊，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似乎已经隐隐察觉到龙影这个组织对于皇室而言最本质的作用了。
龙影自建立之初便是一个杀手组织，如果结合龙影由皇室建立这个事实，大约可以猜到建成的用意了。简而言之，龙影建成之初的用意恐怕是为皇室暗中解决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人。
想到这个结论，段迁不禁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而溶洞中光线又暗，他的神情并没有被尹离羽发现。
尹离羽又指了指某个方向，带着段迁沿着石笋中间的小径一直走过去。他跟着走了大约两分钟，终于在前面的一个囚笼中看见了律文。
律文看起来比他初次见到时憔悴了许多，借着火光不难看出，他的脸颊已经向下凹陷，眼睛不但突出，而且满是血丝。不过出乎段迁意料的是，他的眼睛依旧没有失去神采，仍然闪烁着令段迁不禁要拜服的智慧的光晕。
虽然这流转的神光已经暗淡，但并没有消失不见。
律文根本不通武学，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士而已。
远远地看着律文，段迁便不禁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冲动。
这样的人的确是值得尊敬的，他们的实力或许低微而弱小，但他们的精神和意志却要令其他人不禁震撼。
尹离羽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向前一指，道：“公子想必已经看见律先生了。”
段迁颔首应道：“如羽先生所说，在下的确已经看见律先生了。”
尹离羽点了点头，又道：“你若是有什么要和律先生说的，直接过去便是。我先出去了，等你把想说的说完，自己上去，会另外有人带你离开。”
听说尹离羽并不会留在下面，段迁不免感到很是惊讶。他原本以为尹离羽不论如何都要留在下面旁听。
但尹离羽看上去完全是一副放心的样子，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转过身走向尽头的梯子，纵身一跃，在梯子上接连借力，便轻轻巧巧地钻了出去。
他们真的放心让他和律文详谈一番吗？是不是律文这里会有什么问题？
这实在是超出他预料的事情。
不过他一靠近便知道自己想多了，律文看起来虽然面有病容，但精神很好。看见段迁过来，甚至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段迁一直走到律文身前铁门的五步外才停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叫了句“律先生”，这才又靠近向前。
律文竟也站起身向段迁回礼，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又重新坐回地上，道：“钟公子别来无恙。”
……
且说尹离羽刚从洞窟飞身上去，那条甬道中原本完整的墙壁忽然裂开，显出一个门的形状。从裂缝中，一块方形的石壁被慢慢推出，再向侧面拉开。石壁之后，一个黑袍人现出身来，朝着尹离羽欠身行礼。
石壁之后隐藏的是另一个楼梯，只是不知道从这个楼梯上去后具体通向什么地方。
尹离羽笑着还礼，开口问道：“主公已经到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答道：“主公正在里面等您。”
尹离羽应了声是，顺着甬道快步走过去。那个黑袍人则慢慢走出去，又将整个石壁恢复原状。
等尹离羽爬上楼梯，经过一个转角再走不远，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小而精致的大厅，抛开周围墙壁上悬挂的火台不谈，此地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几簇细密的铜管。从外面看，那铜管似乎穿过大厅的地面伸入地下。
在整个铜管结构的最核心处，正站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她的手中拿着一份卷宗，似乎是有关某地的情报。
听见尹离羽的脚步声，女子抬起头，笑了笑道：“你来了。”
尹离羽先是恭敬地抱拳行礼，叫了声“主公”，这才再上近前。
女子收起卷宗，问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尹离羽点头道：“段迁虽然对我还有警觉，但已经缓解了一些。等之后，想必信任会更多不少吧？”
女子讥笑一声，又对尹离羽吩咐道：“把线路接好，或许要开始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尹离羽颔首应是，走到核心控制台上，轻轻调整片刻。
不一会儿，律文的声音便从那条主铜管中传出来，道：“钟公子别来无恙。”
听到这声音，尹离羽不禁和女子对视一眼，给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段迁恐怕还以为真的会任由他和律文交谈而不采取任何措施吧？
若是真的在一旁监视，就算一语不发，也必然让段迁和律文都有所保留。而一旦改成利用这里的机关传递声音来实现监听，必定能够窃取到最多的消息。除非他们早已察觉到这一点，从而改作使用纸笔通过写字来进行交流。
女子继而做出一个静听的手势，示意尹离羽不要出声。这里的机关利用铜管来传声，这样虽然隐秘，但同时也存在一个问题。
铜管对声音的传导是双向的，也就是说，不论是律文那里的声音能够传到控制室内，控制室内的声音也会传到目标的囚笼中。一旦他们无意间出声，恐怕会引起律文的警觉，这样一来，他们恐怕就得不到想要的情报了。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高明的计策。
想来段迁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再一次在不知不觉中被龙影当成了棋子吧？
有段迁的协助，他们想必能够从律文这里得到很多有价值的分析和情报了。